最近，烏鴉看到一個資訊，挺感慨的：《還珠格格》（第一部）已經播出25週年了。
1998年10月28日，這部劇引進大陸播出，隨後風靡全國，帶火了劇中很多演員，是貨真價實的現象級爆款。
一轉眼，四分之一個世紀過去了…
當年看劇的時候誰又能想到，劇中的三位女演員，戲外的境遇這樣千差萬別…
林心如成了厲害的台劇製作人，范冰冰久別娛樂圈，新電影正在韓國上映，還有一位則變成了不可說…
瓊瑤劇也早已跌下神壇，被網友吐槽「三觀不正」，女主角「知三當三」「茶裡茶氣」，男主角則是「渣男」…
但這兩年，不少人回頭扒瓊瑤劇，驀然發現：罵早了！
比如，有人扒出來，瓊瑤才是反PUA大師。
在《情深深雨濛濛》中，書桓對依萍說：你說過以後你都聽我的！我渴望你跟我之間能夠有共鳴！
陸依萍立刻回懟：我沒有辦法跟你有共鳴，你的共鳴是要我放棄全部的自我，聽從你的命令，我做不到。你要的根本不是共鳴，你要的是服從！
好傢伙，當年怎麼沒發現，你何書桓爹味這麼重呢？
還有，如萍拒絕杜飛的追求，竟然說出如此離譜的話：你愛我，就要放手，你為什麼不能化小愛為大愛？
杜飛回她：憑什麼我的愛就是小愛，書桓的愛就是大愛呢？
如萍：因為書桓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書桓啊！
杜飛：那杜飛也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杜飛啊。
思路敏捷，人間清醒！
有人乾脆說：杜飛就是我的熒幕嘴替，全劇就他一個正常人。
面對渣男渣女的渣語，他幫觀眾發瘋回懟。
如萍拒絕他，他懟如萍：沒有一個字我愛聽的。
書桓扮可憐，他懟書桓：你的心儘管死了，你的嘴巴沒死，你還會強吻別人，可怕得狠。
而你想想，杜飛這個角色，不就是瓊瑤親手塑造的嘛，把配角塑造得如深入人心，這難道不也是瓊瑤的能耐嗎？
豆瓣上最近就出現了一個熱門討論：瓊瑤劇不捂配角嘴。
比如，被大家瘋狂吐槽的《新月格格》名場面。
少女新月格格，戀上年紀可以當她爹的將軍努達海，非要給他當小妾。
她理直氣壯地說出：我是來加入這個家，不是來拆散這個家。
這震碎三觀的言論，當時的我們可能還沒有反應過來，但瓊瑤已經借努達海原配的嘴，狠狠吐槽了：
你們耀武揚威地登堂入室，新月自己搞得身敗名裂，令宗室蒙羞，你呢，讓人恥笑你晚節不保。
當女兒發現她視為姐妹的人佔有了你，當兒子發現他最尊敬的父親是他的情敵…
我失敗了，因為我沒有千里追夫，因為我要留在家照顧你年邁的母親，還有年幼的兒女，我當然不夠她那麼深情…
她如此清醒冷靜地控訴，以至於多年之後回看，網友紛紛點贊原配：罵得痛快！
甚至還有不少人get到了原配的美麗端莊…
還有《一簾幽夢》的離譜臺詞：你只不過是失去了一條腿，紫菱失去的是整個愛情啊。
綠萍太慘了，最疼愛的妹妹，居然和自己的戀人搞到了一起。楚濂找綠萍攤牌，三心二意之際發生了車禍，讓綠萍慘遭截肢。
綠萍明明是受害者，卻被劇中主角們責怪為瘋女人。
綠萍果然不負眾望，輸出了大量發瘋金句。
她會陰陽怪氣：我斷了一條腿是不好看，但總好過跟別人有一腿。
她罵楚濂：你殺死了我兩次，你是殺人兇手，先砍去我的腿，再剁碎我的心。
她罵紫菱和楚濂、費雲帆是「三人行」，一個得到她的身，一個得到她的心。
她說：你們三個，實在是最奇怪的生命共同體。
她罵出軌的父親：我之前還不知道我最疼的妹妹為什麼背叛我，現在知道了，因為背叛會遺傳啊。
綠萍真是「與其憋屈自己，不如膈應別人」的瘋逼美人始祖，只能說，幹得漂亮。
說起來，當時劇集播出，蕭薔版的綠萍雖然是女二，卻憑藉出眾的氣質和優秀的演技，贏得了不輸女主陳德容的人氣，可見當時觀眾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只是過了這些年，大家忘記了當年兩個女性角色各自的風采，卻只記得「三觀不正」…
這兩年，時常能聽到一些為瓊瑤劇鳴不平的聲音，聲量不大，卻總能得到不小的迴響。
這不是因為大家多麼懷念瓊瑤劇，而是因為現在的劇，普遍不行。
人們罵瓊瑤劇「三觀不正」，但現在的編劇再也寫不出如此大膽的劇本了，主角搞婚外情，搶姐妹男友，師生戀、父女戀…這些驚世駭俗的情節，已經從陸劇裡消失了。
就算有出軌戲碼，在宣傳時，也要極力規避、撇清。
陸劇成了中國最封建的地方。
主角不能有道德瑕疵，男的不能出軌，女的要雙潔，這已經成了陸劇潛規則。
更要命的是，為了襯托主角，配角集體降智，全是工具人。
正面配角睜眼說瞎話，反面配角集所有壞事於一身，屎盆子全扣他一個人頭上…
比如有的劇，女主不學無術，卻被某醫學院院長看中，千辛萬苦要培養她當傳人。
老戲骨們光看女主照片，就敢誇她「是忠良之後」「聰明過人」，偏袒程度，讓人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有什麼裙帶關係…
還有的劇，白富美女主角，戀上油膩男主，但除了女主角父母反對之外，幾乎全員嗑CP，不管不顧就神助攻。
男主爹味都重成那樣了，他同事還能被他感動…
看得觀眾血壓飆升，直接把女主爸媽勸她分手的臺詞送上了熱搜。
如今的創作環境嚴苛，太講求政治正確，固然是一個原因，但更重要的，還是現在的編劇功力不夠。
相比之下，顯得瓊瑤劇情節絲滑，臺詞有力，人物鮮明。
正如一位網友所說：我覺得這不能叫瓊瑤的優點，應該叫編劇的基本素養。一個合格的編劇，TA筆下的正派反派應該都是邏輯自恰的，只是因為立場不同而發生衝突。
人間清醒傅文佩
瓊瑤確實很擅長塑造人物，把他們塑造得有血有肉。
《情深深雨濛濛》裡的雪姨，夠配角了吧，照樣憑藉強大的戰鬥力火到出圈，至今仍佔有表情包一席之地。
雪姨整部劇都是一言不合就罵人的反派，「敲門痛罵」是觀眾們難以忘記的名場面。
但她在被發現出軌後，能指著陸振華的鼻子罵：你有那麼多小老婆，我為什麼要為你守身如玉？你可以玩女人，為什麼我不可以找男人？你有九個老婆，你戴過多少頂綠帽子，你有數過嗎？
一瞬間讓觀眾共情，雪姨也是苦命人，無論是丈夫還是情人，她都倚仗不得，她愛罵人，其實是自我保護的本能。
還有《還珠格格》裡的皇后。
當我們代入主角團視角，自然覺得皇后和容嬤嬤很惡毒，但如果站到皇后的立場，會發現她的處境也很艱難。
在鬥爭激烈的後宮，皇后已不再年輕，失寵幾乎是必然，身邊只有一個忠誠的老奴，四周都是敵人，她能怎麼辦？
而關鍵時候，皇帝還要帶走她唯一的兒子，這怎能讓她心中不恨呢？
瓊瑤劇當然有不少問題，但每個角色都是立體的，反派不是天生的，他們也有他們的地獄。
當年瓊瑤劇能爆火，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夠複雜，給了觀眾很大的空間去討論，她的角色可以一品再品，分析解讀。
說了這麼多，可能大家也發現了一點，瓊瑤真的很會寫女人，尤其擅長寫「壞」女人：頂級綠茶、小三天花板、惡婆婆、惡毒原配…
很多人說，瓊瑤自己就是小三上位，所以總是想給小三正名。
我不同意這個說法。
在瓊瑤劇開始火遍全國的八九十年代，那些故事是很先鋒的。
瓊瑤年輕時的照片
比如1994年的《煙鎖重樓》，講述一箇舊社會村莊，女主年輕喪夫，被要求終身守寡，後來她和男主產生感情，兩人衝破封建枷鎖的故事。
這個故事就是瓊瑤在看到安徽貞節牌坊群后，為了抨擊封建制度壓抑與迫害女性而寫下的。
安徽歙縣的棠樾牌坊群
瓊瑤出生於1938年，那個年代成長起來的女性，她最想要爭取的，就是女性的婚戀自由。
這個自由最大的敵人，是封建大家長，是保守的社會觀念。
所以，她寫《窗外》，高三女生愛上年長25歲的老師，遭到家長阻攔，老師也丟了工作。
她寫《在水一方》，文藝女青年愛上連自己都養不活的文藝男，堅持要跟他結婚，誰知婚後男人又迷上了賭博…
她寫《婉君》，婉君六七歲就嫁了，主人家本來是給長子選媳婦，但她長大後，發現愛的是這家的弟弟。她要反抗，還是妥協？
這些故事今天看來抓馬狗血，卻是困擾那個時代女性的具體情境。
瓊瑤歌頌愛情，所有故事裡，愛情似乎是高於一切的神聖的存在，這在今天看來，確實有些過時…
但在當時，忠於愛情、衝破枷鎖，就是女性主宰自己命運的第一步。
而且，瓊瑤從來沒有迴避，為了改變命運，女性要付出的代價：
比如，為愛情而脫離了父母的庇護，要吃生活的苦，還要承受社會輿論的壓力；
比如，男人靠不住，女人可能遭到背叛，可能未婚先孕，當小三會被原配控訴…
甚至她也觸及到了，一個女人在爭取婚戀自由時，很可能會造成對另一些女性的傷害…
瓊瑤筆下的女性，或許各有各的毛病，幼稚、天真、甚至自私、愚昧，但瓊瑤是真的在以她們為主角，寫她們的喜怒哀樂，寫她們的遭遇與選擇。
瓊瑤當然有侷限性，我也受不了她的做作矯情和過度煽情…
她甚至算不上那個時代最優秀的女性寫作，但她努力交出了一份答卷。
她的創作是真誠的，沒有迴避女性現實困境，也借角色書寫她的困惑。
相比起來，我們現在的電視劇，號稱大女主劇，叫囂著女性主義，卻並不觸及現代女性的痛點，為了讓觀眾爽，不是讓女主開金手指，就是讓她萬千寵愛於一身。
人們倒不見得多喜歡這些女性角色，出圈的反而是那些霸總、暖男，男性角色被塑造得天上有地上無，什麼叔圈天菜、小奶狗、小狼狗，前赴後繼地討好女性觀眾。
當女性主義的表達，失掉了真誠與設身處地，就真的變成了一門生意。
說個有意思的吧。
《一簾幽夢》裡，瓊瑤給了綠萍一個相當不錯的結局：她終於和楚濂離了婚，擺脫家裡的爛攤子，放下對愛情的執念，她重新搞事業，編排出的舞蹈備受歡迎。
她終於悟到，人生還有很多可能，還可以非常精彩、有意義。
誰又能一概而論，說瓊瑤就是愛情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