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小区公园一点点开花变绿,我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个时候,开车路过水库旁那片草地,放眼无尽的苍翠欲滴,动起了露营的心。
去年可能是我“露营”生涯的高光时刻,从进口品牌的天幕,到设计得帅气的折叠月亮椅,以及插上电车电源就能使用的电烤炉,几年的爱好积攒出了让所有人羡慕的露营全套。美好照片里的高端露营用具,我几乎都能在自家的车库储备间里找到。
但今年,我却迟迟没动身。那个无比热爱露营野炊的我似乎消失了,想到露营,心头冒出的似乎只有一个字:累。
别误会,春色依旧是美的:山涧里的清澈泉水,草地上带有暖意的徐徐微风,蓝天白云下关不住的山花烂漫,我依然无限地想要拥抱。但我没法不去正视,几乎每次露营都不得不经历的那些无穷无尽的收拾、打包、装卸车。好不容易坐下来,野餐烧烤盘里递来的食物,还可能外焦内生,上美下糊。造型一凹,照片一拍就得个把小时,拍完后彼此相对无言,每个人啃着被风刮得冷冰冰硬邦邦的玉米和平日根本不会想吃的三明治……
明明手机留存的照片那么美好,朋友圈留下的文案那么动人,我为什么会有种无法遏制的抗拒感?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一、小时候不都带你玩过了?
去年春天,我参加了一场露营。最早只是群友提出:西城边上的花开了,开车赏花去,顺便烤点烧烤。
但一句“顺便吃点烧烤”,激发了所有人的兴趣。大家各出主意,从最开始简单买点土豆和猪肉,到最后华丽登场,食物分别有玉米、土豆、茄子、娃娃菜、牛排、羊肉串、香肠、五花肉、鸡翅、海虾……甚至,还有人带了一大袋没剥的蒜。
我根本记不得西城开了什么花,那趟露营印象只有拿着带泥的土豆到河边洗,大花蚊子在身边跟群蜂乱舞般围绕,好不容易忙活完了土豆是洗干净了,胳膊和腿上叮的全是疙瘩。
我只负责切土豆,功力却获得了一致的“群嘲”:一片薄一片厚,虽然朋友们是开玩笑,我内心也有种“受了罪还不得好”的委屈。由于厚度不一样,最后同一片土豆片可能有地方糊了、有地方没熟,出现了多重口感。
菜市场直接买的肉,虽然摊主帮我们切好了,我们只是简单把盐撒拌了拌,但可能经手人太多,烤熟了才发现,齁咸,咸得我们头皮发麻。最后还是就着没撒盐的土豆吃进去了,回到车里狂狂喝水。
真的不太记得,要看的是什么花了。回到家里,有的只是满身的疲惫。
我们不算露营新手,每次野餐之前,群友甚至都会有一个详细的计划,也会购买清单发到群里给群友共享,人们也会像上次那样热热闹闹地讨论分工,设计线路,甚至组织不同的户外节目,飞盘、羽毛球一应俱全。
但可能热情越高昂,想要得越多,反而适得其反。当大家七嘴八舌准备出了几保温箱的酒水饮料和烤肉甜点零食水果,没有人再思考会不会太多?会不会浪费?会不会太关注在食物娱乐上上而忘记了露营的重点是与自然接触?…… 整个筹备过程中,似乎大家共同担心的问题只有:不够吃怎么办?太无聊怎么办?
结果毫无例外,每次,我们都是累得没力气玩羽毛球,剩一堆菜和零食带回家。
我爸是第一个指出我行为荒谬的人:“是你去郊游,还是它们去郊游?”他指指我带回来的食物。我爸不太懂“露营”和“野餐”这些词,我告诉他,其实就是大伙到户外看看大自然玩一玩,野外煮点东西吃吃。
他一针见血:“这不就是你小时候,我带你玩的么?”
二、最好的饭,是大自然赏饭
我当然不会把野餐露营跟父亲年轻时带我去的乡间野炊联系起来。
当时我爸总是笑嘻嘻地两手空空,拽着我就往田间跑,这片地掰个玉米,那片地挖个地瓜,就着叶子就把它们埋土坑里,然后找些枯玉米杆子生火堆。偶尔到溪流里抓上一网兜鱼,直接插木棍子上,烧焦了皮,把皮扒了吃。也没盐,就直接吃,可真香啊。
尘封的回忆一点点醒过来了,童年里的野炊,没有留下好看的图片,但都是好吃的回忆啊。
一到夏天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会结成小队逮蚂蚱,把抓起来的蚂蚱穿成一串,个大又满籽,吃起来脆脆的,有田野和草地的味道,还有股烤肉味,香气扑鼻,这时候再撒上些孜然辣椒面,那时还没有花里胡哨的烧烤形式,田野间的烤蚂蚱已经是我们烧烤认知的顶配了。
在抓蚂蚱的路上,小伙伴们还会顺便从地里“摘”一些老乡的黄瓜西红柿,“摘”完就跑。拿回来分给小伙伴们一起吃,沙瓤西红柿吃起来酸酸甜甜的,从地上摘下来的黄瓜还满是露水,摸起来扎手,咬掉黄瓜头,吃起来脆甜。
我记不得露营的时候买的三明治是什么风味,但我总是记得二十年前在河边吃烤鱼,每一口都鲜嫩无比。
30年前,有人喊一句,周末去河边耍吧。我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超市,也不是去面包店,而是去找长棍子和鱼网。家附近有条小河,总有人往里放生鲫鱼,我跟小伙伴们喜欢打听人们放生的日子,计算好时间,等人们在上游位置放生,我们就跑到他们看不见的下游处捞鱼。
有用淘米筛子的,有拿削尖的铁棍的,还有直接拿衣服兜的。别看阵仗挺大,我们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扎进水里,往往一个下午才捞上来两三条,捞鱼的过程中充满了“战略布局”,“你去那个石头缝堵着”、“你我他成一个三角阵地”,心里都在暗戳戳地使劲,期待抓到第一条鱼的那个人是自己。
等终于抓上来鱼,累得河水和汗水都分不清了,把抓上来为数不多的鱼,用略微锋利的石片刮掉鱼鳞,用木棍串起来烤着吃。
再拿土豆来说——我的土豆刀工不好,不怪我笨,我童年里的土豆都不用切啊!北方新出的土豆个头不大,皮很薄,烤熟的土豆别看它皱皱巴巴的,有些地方黑得发脆,但吃起来十分绵软,味道回甜。
我们喜欢在土豆刚烤熟的时候就把它捧在手里扒皮吃,任凭热腾腾的烤土豆给上牙膛子烫秃噜皮,也要边嚼边大喘气不等它凉就装进胃里。
像这种带皮烤的食物还有烤地瓜、烤花生……操作流程很粗糙,不用洗,直接扔火里面。烤地瓜和土豆时等待时间比较久,我们当时判断它是否能吃的标准就是,拿根细长小棍子扎一扎,不费力就能扎透就是熟了,要是一棍子给土豆、地瓜杵飞,就是没熟。
在等待过程中,为了不浪费燃烧的火堆,我和小伙伴们会带着没剥壳的花生,一边聊天一边给花生剥壳,把红皮花生米扔进小火堆里,拿小棍来回扒拉,两三分钟之后把花生米扒拉出来晾凉一些,放在手里搓一搓,深呼吸吹走搓掉的花生米皮,花生浓郁香脆的味道弥漫在鼻腔里。
有时候,我们还从家带点盐,撒在花生米身上,吃在嘴里偶尔化开的盐粒,我爸会得意地问:“怎么样,这学校门口卖的五毛一袋的花生米味道一样吧。我这把,不花钱!”
那时候的野餐,从没事无巨细地准备过什么,我们两手空空出门,没有户外鞋防晒服没有露营车露营椅,什么都不懂地就席地而坐在硬梆梆的泥土地上,脏了就拿树叶蹭蹭手,如果当年有相机,可能拍下来的画面都是粗糙。
三、今天过得真好啊,此处无图
这样说来,我记忆的分割点,似乎就是社交网络普及以后开始改变的。
起初是羡慕,看到了网上照片里的便携气炉,看到了科技感满满的纯钛锅具,看到了轻盈折叠的雪拉碗,看到了天幕下一群穿着干净时髦的年轻人,惬意连接着蓝牙音箱起舞… 我仿佛看见了某种平行时空,我应该长成的模样。那种放肆和自由跟乡间野炊不同,它带着“成功”的属性,有种人生美好都能被我兼得的滤镜。而父亲给到我的田间记忆,从画面上,可能真的拿不出手。
当画面成了执念,某些生命力原本重要的东西就发生了偏移。我忘了成功跟自由其实不是必要的因果关系,而我其实从童年开始,就已经拥有了很多人用尽全力才能追求到的,与自然同行的自在。
在不用等相机先吃的时代,我永远能吃到热气腾腾,刚从炭火堆里挖出来的红薯;在光钉天幕钉子已经耗费完全部能量的春天,我总是慵懒随意地坐着,专心地啃完一整根田里新鲜摘下的玉米。田里新鲜摘下玉米的甜,照片拍不下来,但我的味蕾都记住了。
人生里的很多满足和幸福,其实难以用照片记录。在初春的阳光、暖洋洋的微风和柔软的草地里躺下,什么都别做,那是一种吃再多竹签烤肉,钉再多天幕帐篷,都换不来的顶级感受。
今年如果再有人叫我出去露营,我希望可以轻装上阵。“不周全”或许才是最好的准备,才能让自己心无旁骛,真正享受春天的花,到底正在如何盛放。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风味星球(ID:fengweixingqiu),作者:爆肝唐,编辑:斯小乐、梅姗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