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火打劫，來勢洶洶。
作者：耿康祁
來源：華商韜略（ID：hstl8888）
今年4月18日，印度第一家蘋果官方零售店在孟買開業。打開商店大門的那一刻，蘋果公司CEO蒂姆·庫克罕見到場，以印度合十禮笑迎八方來客。
但他此行更大的目的，卻不是開店。
01
代工黑馬
時隔七年，庫克於今年4月再訪印度，為的是：
全面加持印度在蘋果的比重。
當時，蘋果即將發佈的2023年第二財季財報顯示，截止4月1日，其總營收與淨利潤均同比下滑3%，但iPhone的營收卻逆勢增長1.5%，遠超市場預期。
背後的功臣之一，正是印度市場。
此前一年，蘋果在印度的銷售額已達創紀錄的近60億美元，較同期41億美元飆升近50%。在印度800美元以上高端機市場份額，蘋果更佔比高達2/3，一家獨大。
但庫克看得更遠，也想得到更多。他毫不掩飾地對媒體說：
「印度正處於一個轉折點，它將成為蘋果最大市場之一。這裡一切皆有可能。」
作為全球第二大智慧手機市場、擁有近7億智慧手機使用者的世界第五大經濟體，印度也的確可以帶給蘋果更多。
其中一個前提是，蘋果產品可以在價格上更加親民。
過去多年，印度幾乎是「全球最貴蘋果手機」的消費地，導致這種結果的，並非是蘋果專欺印度客，而是印度高達22%的進口關稅等高成本。
這也意味著，如果蘋果能在印度本地生產，其最終售價將有望得到相當程度的下調，進而覆蓋更多消費群體。也更意味著，蘋果在印度製造可以一箭雙鵰：
一方面減低對中國供應鏈的依賴，一方面也讓自己在印度本土市場更有競爭力。
因此，2017年庫克曾一邊在立訊精密的生產線上，對蘋果是否會將部分供應鏈轉移到印度和東南亞，斬釘截鐵地回應，「我們不會為了降低成本而轉移生產」，一邊就收到印度已經開始生產低端iPhone的訊息。
相比三星在阿根廷、越南、中國等7個國家制造的多元化佈局，蘋果之前幾乎所有硬體產品都在中國製造。但最近兩年的各種複雜外因下，它加速邁開了供應鏈多元化的步伐。
印度，正是其不斷加碼的主陣地。
2021年到今年4月，短短兩年，蘋果iPhone在印度的生產佔比就從1%迅速增長近7%。上一財年，它在印度的產值已超70億美元，且仍在高速增長。
今年11月，果鏈專家、天風國際分析師郭明錤更預測稱，2023年全球將約有14%的iPhone在印度生產，2024年這一佔比將達到25%。
庫克也表示，蘋果不僅將印度視為一個大市場，也更將印度視為全球製造和創新中心。
為實現這一目標，蘋果需要更多的勞動力、更大和更有實力的代工廠，各家代工企業對蘋果的爭奪，也轉移到印度戰場，暗潮洶湧。
作為蘋果「御用代工廠」的富士康，一直被視為蘋果在印度最具競爭力的代工之王，富士康本身也勁頭十足，不斷加碼對印度的投資佈局。
但事與願違，富士康代工廠卻在印度進展緩慢，不但經營多年才35000名工人，不到中國富士康工人的零頭，而且罷工、失火等事故不斷，讓蘋果的印度供應鏈遭遇嚴重危機。
富士康因此越來越失去蘋果的好感，丟掉了不少代工份額，甚至iPhone15 Pro等高端手機的獨家訂單，也首次被分攤給競爭對手和碩和立訊精密。
比富士康更慘的，還是2006年就深耕印度製造的緯創資通，17年間它不斷買地建廠，果鏈進軍印度後，它更是亦步亦趨地勤懇佈局。
它在班加羅爾附近的工廠佔地44英畝，擁有8條生產線、上萬名工人，是iPhone 12和iPhone 14的主要組裝地之一。
但緯創最後得到的，卻是連年虧損和當地諸多爭議性對待。
最終，它乾脆決定將印度10多年的心血拱手讓人。
今年10月27日，緯創資通在印度的iPhone組裝部門，被全資收購。對方獲得了當地緯創資通製造公司100%股權，並支付1.25億美元用於生產線付款。
突然殺出的接盤者，有點出乎外界意料，因為它既不是富士康、和碩這類與蘋果有著深厚交集的行業老友，也不是專業代工出身，但卻有著堪稱秒殺這些巨頭的印度本土資本與優勢。
它就是印度最大的企業和財團——塔塔集團。
憑藉這筆收購，塔塔成為了第一家強勢進入果鏈的印度本土企業。
印度電子暨資訊科技部國務部長拉吉夫·錢德拉塞卡爾，因此激動地表示：「這是一個歷史性時刻，標誌著我們電子製造業的崛起。」
而這一天，不只是印度政府期盼著，塔塔也同樣默默努力了好多年。
02
步步為營
2016年，庫克第一次以蘋果CEO身份訪問印度，那時印度知道蘋果的人還不到其總人口的一半。
庫克會見商界人士時，時任塔塔集團旗下塔塔諮詢公司CEO的納塔拉詹·錢德拉塞卡蘭，還是站在集團掌門人米斯特里一側，狂對蘋果技術及產品吹彩虹屁的隨訪高管。
一年後，塔塔集團權力地震，原集團董事長米斯特里出局，錢德拉臨危受命，成為這個印度最大企業，150年來第一個來自家族外部的掌舵者。
彼時，經歷了二十多年大舉收購擴張的塔塔集團，已是一個橫跨鋼鐵、汽車、軟體諮詢等多行業的國際巨頭。但也面臨著，負債累累、業務虧損、利潤暴跌和客戶流失的巨大挑戰。
錢德拉一面梳理集團舊業務，改善業績；一面大力挖掘新業務，尋找新的增長曲線。數字化、新能源、彈性供應鏈和醫療健康，則被他視為最值得投資的四大主題。
當蘋果與印度製造雄心結合，塔塔對進入電子製造領域的高度關注和自信，也變得順理成章。2020年，塔塔成立製造子公司塔塔電子，也由此開始向代工蘋果靠近。
彼時，印度泰米爾納德邦政府公佈了2020年電子硬體製造政策，其目標是到2025年將產值增加到1000億美元，佔印度電子產品出口總額的四分之一。
這一目標下，泰米爾納德邦還擊敗卡納塔克邦，獲得了富士康的代工廠項目。
塔塔電子當時的實力，還不足以貿然入局，分一杯羹。但它退而求其次，從印度雖然有100多家手機生產公司，但手機零部件仍然從國外進口的現實，找到一個自己的機會：
投資500億盧比，在泰米爾納德邦建立了一家新工廠，並且推動其成為印度本土第一家iPhone零元件企業，具體業務是為iPhone製造外殼零件。
塔塔原本計劃到2021年10月，僱傭90%為女性的18000名員工。但去年11月，塔塔修訂了這一規劃，將目標提升至兩年內僱傭多達45000名女工，並建立新的生產線。
這意味著，塔塔順利嚐到了為iPhone製造零件的甜頭，也有了更大雄心。
由庫克建立的蘋果供應鏈，共有三層。第一層是塔塔這樣的零部件供應商，只能在整個果鏈裡喝到湯；第二層是供應鏈的庫存參與者，對元件進行分類、儲存並運送到第三層的富士康、和碩等最終組裝商。
成為囊括三層的代工廠，才是真正在果鏈裡吃肉的選擇。但自己組裝iPhone，對塔塔來說仍是一項極具挑戰性的任務，於是當緯創處於風波中，塔塔第一時間盯上了它。
緯創的技術設備、豐富的供應鏈管理和組裝經驗，正是塔塔急需，緯創面臨的當地政策和用工挑戰，塔塔也能迎刃而解。
於是，2022年塔塔慷慨提出要與緯創成立合資企業。但一年談判後，它最終選擇一口吞掉了泥沼中掙扎的緯創，也因此搖身成為印度三大蘋果代工巨頭之一。
據郭明錤分析，塔塔電子、富士康和和碩預計最早將於2024年下半年，開始iPhone 17的試製生產流程。
這也標誌著，蘋果將首次在中國境外開發製造新款iPhone。
塔塔也正在加緊、加倍做好各種準備，以給庫克交出完美成績單。
過去一年裡，塔塔電子以加薪20%的誘人條件，面試模具設計師、高精度加工工藝工程師等職位。截止9月2日，超700名求職者中僅有30人被錄用，且都在富士康擔任過技術人員。
塔塔還推出了定製的「數字化製造」文憑，300名學員需要通過九個月工廠實踐和州立大學授課的三個月課程。
市場情報公司Counterpoint高級分析師Prachir Singh因此表示，這展示了塔塔的長期願景，以及對構建iPhone製造生態的誠意。
2023財年，塔塔電子虧損了約6400萬美元，但塔塔家族仍通過母公司注資和擔保貸款，為其籌集了超760億盧比（約9.1億美元）資金，這也進一步說明，塔塔集團對代工蘋果，不但是重視，也更是志在必得。
03
進擊的巨象
更讓人對塔塔代工加倍關注的，還是其強大的集團實力。
1868年由賈姆謝特吉·塔塔創立公司至今，超過一個半世紀裡，塔塔集團在印度諸多領域，都處於絕對領導者地位。
印度第一座豪華酒店、第一個鋼鐵生產基地、第一家航空運營公司、第一家軟體服務公司、第一家自主汽車生產製造公司等，都在塔塔集團誕生。
155年來，歷經各種風雨動盪的塔塔，不僅沒有富不過三代，反而愈發強盛。
2022到2023年，塔塔公司總收入1500億美元，僱用了超100萬人。截至2023年7月31日，塔塔共有29家上市企業，總市值達3000億美元。
掌握著從鹽和茶到軟體、汽車、電信等印度經濟命脈的塔塔，對本土產業的滲透和影響力，以及對產業政策、用工文化的敏感性與資源調配能力，更是遠非外來競爭者可以匹敵。
2015年，小米剛進入印度市場就引入已經退休的塔塔前掌門人拉坦•塔塔的投資，就曾被外界解讀為掃平印度市場障礙的「拜山頭」之舉。
印度大多數邦區都對超過4萬名工人的工廠持謹慎態度，以避免可能的法律和秩序問題。且一些法律不允許工廠內設立女工宿舍，但蘋果代工廠要求操作精細化，往往70%工人是女性。
這些問題，放到富士康、緯創等代工廠都是大問題，但對早已擁有無數龐大工廠，且是印度最大女性僱主之一的塔塔而言，問題就沒那麼大。
分析師Prachir Singh也指出，「要想在印度取得成功，就必須進行集團化運作。這些實施需要鉅額投資，只有像塔塔這樣的大型企業集團才能做到這一點。」
而且，塔塔對代工iPhone，也是誠意和努力十足。
一位緯創高管就曾表示，塔塔不惜對管理團隊薪資翻倍，挽留人才。
據行業專家推測，通過緯創，塔塔預計將獲得5%的蘋果代工份額，但這可能只是它爭奪iPhone的一個起點。
一旦完成對緯創的收購，塔塔或將尋求繼續收購另一大代工企業和碩在印度的iPhone製造部門。
更重要的是，通過提升自己在蘋果價值鏈的地位，塔塔還可做到一件事，將自己的iPhone外殼零件業務發展到更高境界，甚至帶動印度本土果鏈的發展。
目前訊息看，代工之外，塔塔也有別於富士康等代工企業只為蘋果代工的做法，謀劃起成為蘋果全方位服務供應商與合作伙伴的可能性。
2022年底，蘋果就宣佈將與塔塔旗下的英菲尼迪零售公司合作，在印度開設100家略小於旗艦店的蘋果專賣店。
2023年7月10日，富士康狼狽退出與印度韋丹塔集團合作的195億美元印度半導體項目。
錢德拉卻曾高調宣佈，未來五年塔塔將向移動零部件、半導體等業務投資900億美元。
這看似針鋒相對的隔空較量，也再次顯示，塔塔的進擊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