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克可能是全世界最擅长“画饼”的老板。

他承诺要改变世界,解决气候变化问题,把人类带到火星,用 AI 揭开宇宙的本质,还要挽救人口危机,从自己多生孩子开始。

马斯克并非是在白日说梦,很多目标已然有了阶段性的成功,员工们也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边,一起为梦想窒息。

但就像安徒生的童话情节那样,打工人们有时会被几十层床褥下的豌豆硌得难受。远大前景之下不舒服的“细枝末节”,让他们无法容忍马斯克。

一、美好的星辰大海,有毒的工作文化

近日,SpaceX 被联邦机构“美国国家劳工关系委员会”指控,因为一封批评马斯克的公开信,在 2022 年非法解雇了 8 名员工。

这封公开信由几位员工起草并在公司内部传播,呼吁 SpaceX 和马斯克的公开发言“割席”,并请公司完善防骚扰制度。

员工们并非故意自找麻烦。

2021 年,四名 SpaceX 员工自称被性骚扰;2022 年,马斯克本人被报道骚扰空乘并以 25 万美元和解,他出面否认,称其为“政治阴谋”,然后又在 X 拿这件事开生殖器官的玩笑,引起了员工和围观群众的不满,指责他和特朗普是一路货色。

公开信也由此诞生,然而结果并不圆满。

SpaceX 总裁 Gwynne Shotwell 制止了信件传播,几个小时内拎出 2 位员工批评,第二天解雇了 5 位员工,因为他们分散了大家宝贵的注意力:“请专注于你的工作和 SpaceX 的使命——尽快将人类送上火星。”

另外,一位 SpaceX 副总裁也在几天后的员工会议上批评公开信是“极端主义行为”,表示马斯克可以在公司为所欲为,如果员工不认同他,不妨自请辞职。

SpaceX 的问题不仅在于 CEO 言论和性骚扰事件,更令员工们寒心的是不到位的安全措施。

图片来自:Reuters

路透社从公开记录统计,从 2014 年以来,SpaceX 的 6 处制造和发射工厂,至少有 600 起未公开的工伤事故,其中有 1 人死亡,1 人昏迷不醒,还有多人致残。

2022 年,其中一处工厂的工伤率为 4.8%,是行业平均水平的 6 倍。

这些数据多数来自奋斗在生产一线的工人。路透社认为,SpaceX 存在“系统性问题”,操作流程不严谨,工人也没有足够的保护措施,经常在培训不足和过度疲劳的情况下做事。

比如其中一些焊接工人,在未开发的墨西哥湾海滩支起帐篷,每周工作 6×12 小时,顶着接近 38 度的酷暑,不舒服了就静脉输液,缓过来再继续干活。

如果刮起大风,为了不影响工作,主管会关闭帐篷切断通风,但不提供保护肺部的呼吸器,工人们只能在有毒的粉尘里同呼吸共命运。

SpaceX不重视安全的主要原因,和捂嘴写公开信的员工类似——降低成本,加快速度,尽快登陆火星并拯救人类。如果影响效率,那么安全也可以被牺牲。

与此同时,这也和马斯克本人的观念有关,作为规划蓝图的 CEO,安全不是他的首要任务,他自己也不在乎安全,偶尔还展现“巨婴”的一面。

马斯克曾被拍到在 SpaceX 办公室玩火焰喷射器,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一旁的员工担心他会烧到自己的头发。

更令人费解的是,因为马斯克讨厌鲜亮的安全黄,SpaceX 在加州和德州的机器被重新涂成了黑色或蓝色,工人们不能在他身边穿黄色背心,还得用红色胶带代替黄色胶带。

马斯克的作风,有时会被冠上反对官僚主义的美名。他曾在播客里笑着说起,为了拿到发射许可,SpaceX 不得不抓来一只海豹,给它戴上耳机听火箭音爆,证明给动物管理部门看,海豹不会受火箭影响。

监管的过度固然不对,马斯克的散漫似乎也过了火候。

和移民火星的未来比起来,安全问题和冒犯言论显得无关紧要,工人们只能自己为安全负责,为马斯克的梦想添砖加瓦,受到伤害之后,也只能拿着不多的补偿离开。被辞退的 8 位员工之一愤愤不平:

在 SpaceX,火箭可能是可重复使用的,但制造火箭的人却被视为耗材。

二、自律的卷王,糟糕的老板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早年的特斯拉。2017 年,《洛杉矶时报》报道,特斯拉工厂 2015 年的安全事故率比汽车行业平均水平高出 31%,与锯木厂和屠宰场相近。

特斯拉没有反驳,挽尊这是一家汽车公司成长的阵痛,承诺改进,减少加班时间,聘请更多人体工程学专家,把概率降到业内最低。

对于安全问题的得过且过,和马斯克对员工的严格要求截然相反。

他对员工的态度说来很简单:他是一个上进的人,也要求别人是一个上进的人。

马斯克每周工作 7 天,每天努力睡满 6 小时不然头痛得厉害,每年只有 2 到 3 天彻底躺平的假期,经常在办公室过夜,半夜给主管发电子邮件或者主持工作会议。

与此同时,巡视特斯拉工厂时,他愤怒地开除回答不出问题的员工。收购了 X 扛着水槽走进总部之后,员工人数从 7500 名降到 1500 名。他反对远程办公,2022 年 11 月,他在 X 发出第一封全员信,规定每人每周在办公室工作至少 40 个小时。

马斯克最喜欢的词可能是“效率”。在他收购 X 之后,工程团队大改后台,重构了信息流和排序系统,代码从 70 万行减到了 7 万行,计算占用量减少了 50%。他深感欣慰:“添加一行代码得一分,删除一行代码得两分。”

以办公室睡袋照出圈的 X 主管 Esther Crawford,曾被批评是马斯克的马屁精,最终在 2023 年 2 月没有逃开被裁的命运。

2023 年 7 月,她用一个 15 分钟的长视频,坦诚地回顾了在马斯克手下工作时的感受。

在马斯克到来之前,X 迟钝、混乱、繁文缛节,用几个月构建一个功能又临门一脚撤回。在马斯克到来之后,X 变得硬核,说裁员就裁员,严苛的项目截止时间逼得团队加班。

但有些矛盾的是,产品和业务决策几乎总是马斯克遵循直觉的结果,不自下而上,不经过 A/B 测试,不依靠大量数据和专业知识,马斯克在他自己的 X 账号发起用户投票,甚至向朋友和他的传记作者寻求建议。

这导致了马斯克缺乏普通用户的视角,也导致了马斯克的善变。

用户用造谣讽刺马斯克.

比如,从 2023年 8 月开始,把外部网站的新闻链接分享到 X 时,标题不再出现,有些用户可能以为刷到的只是图片。这直接影响了跳转链接的概率和新闻网站的流量。

这个更改由马斯克直接拍板,目的就是“为了美观”,他更欢迎创作者在 X 直接发布长篇内容,他自己已经不常看传统新闻了。然而最近,标题又回来了,但字号很小。

马斯克上任之后,X 的虚假信息泛滥也为人诟病。一方面,他裁撤了信任和安全团队的大部分员工,另一方面,他彻底改变了验证机制,将公众人物才有的“蓝 V”,改为面向全体用户的付费订阅。

但就像在 SpaceX 一样,X 仍然由马斯克说了算。

从 X 离职的 Sheon Han 在《纽约客》撰文指出,公司已经容不下对马斯克的批评了。以前他们可以毫不避讳地提到联合创始人或首席执行官的名字,高管们也会机智回应,但当马斯克到来,质疑意味着卷铺盖离开。

这也是 X 的前员工们认为马斯克运营不好 X 的原因。他懂工程、懂技术、懂汽车,但不一定懂社交产品,以及如何促进人与人的联系和沟通,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不善沟通的人。

沃尔特·艾萨克森的《马斯克传》里,提到了马斯克的“恶魔模式”,这是马斯克的另一个自我,当员工无法跟上他的节奏,他就会变得如同暴君。

艾萨克森指出,这种方法只在大约 80% 的情况有效,剩下的 20% 就会出现问题,导致员工害怕向马斯克传达坏消息。

离职的 Esther Crawford 也传达了类似的感觉,她认为马斯克本人很有趣,还有些怪癖,比如一遍又一遍地讲同样的故事和笑话,还可能瞬间从兴奋切换为愤怒,“他的大胆、热情和讲故事的能力令人鼓舞,但他缺乏同理心令人痛苦”。

三、让人又爱又恨的科技界顶流网红

不过,哪怕是已经离职的员工,也无法纯粹地讨厌马斯克,他们甚至怀有爱恨交加的复杂感情。喜欢批评马斯克的媒体们,同样多年如一日,诚实地将马斯克作为流量密码。

差不多同时,当 SpaceX 被推上风口浪尖,马斯克也因为华尔街日报的报道陷入了吸毒风波,被曝在门槛极高的私人聚会吸食可卡因、摇头丸等非法药物。

他大骂报道虚假,自称定期接受药物抽检,怒怼华尔街日报不配给鸟当厕纸,暗示这是美国主流媒体对他的又一次攻击,他的信徒认为这是传统媒体在打压 X 的冉冉升起。

媒体喜欢报道马斯克的一言一行,员工们对马斯克观感复杂,其实都在情理之中。

一方面,马斯克直奔星辰大海而去,布局人类的未来,实践“我宁愿乐观而错误,也不愿悲观而正确”的名言。

他在电动汽车、人工智能、航空航天、互联网通讯等方面的影响,扼在美国的咽喉,连五角大楼都要征求他的意见。领英创始人甚至说,马斯克有时候就像太阳王路易十四:朕即国家。

2012 年,马斯克告诉《连线》杂志,他曾经访问了 NASA 的网站,结果没有发现到达火星的时间表,这让他很意外,还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然后他决定自己干,在 2002 年创立了 SpaceX。

马斯克是给了期限,但没能按时兑现。他没有实现 2014 年载着游客绕月飞行,SpaceX 在 2020 年才执行首次载人飞行任务。更没能落地 2013 年提出的超级高铁,让列车接近飞机的速度。星舰已经炸了两次,虽然一次比一次好,但火星梦想仍然遥遥无期。

有人说马斯克是个职业骗子,但他确实离这些目标越来越近,所以他的追随者们相信,他可以到达所有梦想的终点。他疯狂、冒险、执行力强,虽然也会把事情办砸,但就像濒临破产的 SpaceX 赌上一切的第四次发射,往往能够在命悬一线时幸存下来。

另一方面,马斯克不无聊,他是一个高调的亿万富翁,一个躺在流行文化河床上的人物。

马斯克确实用过非法药物,在喜剧明星的节目里吸食大麻,自称服用小剂量的氯胺酮缓解抑郁症,因为效果比“让人变成僵尸”的传统抑郁症药物更好。他还经常拿毒品开玩笑,称如果能收购可口可乐,就加入可卡因。

2018 年,马斯克戏称以每股 420 美元的价格私有化特斯拉,逼得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介入调查。同年,马斯克公然诋毁一名批评他的潜水员是恋童癖,公堂之上律师为他辩护,“恋童癖”只是一句激烈的言辞,并不代表事实。

更重要的是,马斯克认为 X 本来就是一个不严肃的地方,不要太认真对待他的每条帖子,他不只骂一个人,他自嘲,对呛扎克伯格,批评政府机构,他还要在 X 继续放肆,然后他在 2022 年真的买下了 X,将 X 媒体邮箱的自动回复设置成了“狗屎”emoji。

2023 年 11 月,马斯克点赞了一条 X 的反犹推文,同时很多企业发现自己在 X 的广告旁边出现了种族主义言论,随后苹果、IBM、迪士尼等暂停投放广告。之后的一次媒体峰会上,他点名骂了迪士尼 CEO 鲍勃·艾格,用脏话表示不会被广告商拿钱威胁。

确实也很难有人威胁他。Google 的皮查伊、微软的纳德拉、苹果的库克、英伟达的黄仁勋,讲话往往深思熟虑,使用社交媒体也是围绕公司业务。

只有马斯克塑造了他的个人 IP,他是他自己的代言人,管不住的嘴总为他惹麻烦,丑闻就是他公众形象的一部分。

抽离任何一个特点,马斯克也就不会成为马斯克。他是资本家,是劳碌命,是大网红,他吃苦也让别人耐劳,他是美国工厂的主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爱范儿 (ID:ifanr),作者:张成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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