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道总有理
高通欲收购英特尔的消息搅乱了整个半导体行业。
据最早放出消息的《华尔街日报》报道,高通已于近日向英特尔提出收购意向,若收购英特尔成功,这笔交易有望超过微软以690亿美元收购美国游戏商动视暴雪,成为科技产业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收购。而后《金融时报》报道,消息人士透露,英特尔正与高盛和摩根士丹利评估高通方面的收购意向。
尽管这一意向想要落实困难重重,但并不妨碍外界对此议论纷纷,尤其是英特尔,这一互联网时代的半导体巨头,竟沦落到成为别人的收购对象,不免令人唏嘘不已。
英特尔的困境早已从其财报赤裸裸地暴露出来。2024年第二季度,英特尔遭遇了超出预期的亏损,虽然营收较去年同比只是下降了0.9%,但净亏损达到16.1亿美元,远超过市场预期的亏损5.4亿美元。其中最为外界关注的数据中心及AI业务,收入为34.06亿美元,同比下滑了14.9%。
过去20年,英特尔从一个引领行业发展的、独领风骚的芯片巨头,转变为被同行超越的落后者,是因为它多次错失了时代巨变下的战略转折点,而追根究底,或许是英特尔没有遇到“正确的人”。
帝国的三次裂痕
在半导体行业,向来是技术制胜,技术的领先足以保证企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享受红利,成为最大赢家,而技术能否领先,与领导者的决策是否正确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2006年,黄仁勋调整公司战略,将GPU推向超级计算和人工智能领域,并在同一年推出CUDA软件平台,把显卡的边界从游戏和3D图像处理扩展到通用加速计算领域。这两个极具风险的决定,在今天换回了英伟达的翻盘;苏姿丰就任AMD CEO后,AMD宣布新产品将转由台积电7nm制程代工,由此获得了今后3到5年的增长基础,并给AMD的CPU处理器抢占市场创造良机。
回顾过往,在关键时刻,英特尔没有迎来自己的黄仁勋或苏姿丰,反而接连遭遇三个人的失策。
06年前后,苹果创始人乔布斯正在为第一代iPhone找寻芯片制造商,他向英特尔提出了要求,然而当时如日中天的英特尔,因为乔布斯压到极致的出价远低于英特尔内部的成本预估,最后选择拒绝。
做出该决定的是英特尔第五任CEO保罗·欧德宁。欧德宁是英特尔第一位非工程师出身的CEO,就任前他在销售和营销部门工作了超过30年,或许也正是因此,他对数字的敏感度远比对技术高。欧德宁任职的这8年,英特尔创造的利润超过了公司之前45年利润的总和。
但这仍然无法弥补错失iPhone带来的代价,英特尔自此没能赶上移动互联网变革的浪潮,而代工iPhone的三星,则终于抓住机会、坐上了半导体巨头的桌子。这一事,甚至对全球半导体行业的发展局势产生了影响,因为从那时起,大量的半导体产能开始涌向中国台湾,以英特尔为代表的美国芯片代工企业,沦为了追赶者的角色。
从引领到被追赶,这个转变发生在继任者科再奇的身上。
2014年,英特尔和三星都实现了14纳米制程芯片的生产,可2017年时,台积电已经推进到10纳米工艺,英特尔却因为不愿意采用最新的EUV光刻技术,导致其10纳米产品晚于台积电两年半才推出。此后,在先进制程上,英特尔被台积电、三星远远甩在了身后。这也造成了当前芯片代工业务无法创造巨大利润反而拖累英特尔的尴尬场面。
相反地,以前被英特尔全面压制的AMD,把制造堵在了台积电身上,集中全部精力研发全新Zen架构,基于Zen架构的系列芯片大获成功,AMD在市值上实现了对英特尔的华丽逆袭。
2018年科再奇辞职,这一年是英特尔成立50周年之际,可惜,在此之前英特尔全球最大芯片制造商的头衔已经拱手让给了三星。不过,科再奇离职不是因为决策失误,而是与女下属的办公室恋情,令其被辞退,这让英特尔差点面临无人“继位”的局面,因为本来应该作为下一任CEO的COO被他挤走了。
无奈之下,CFO鲍勃·斯旺走马上任,成了英特尔新的掌门人。面对日渐失去技术优势的英特尔,不懂技术的斯旺更是无法力挽狂澜,而且时隔十年,他犯了一个和欧德宁极为相似的错:拒绝OpenAI。
2017年前后,OpenAI曾经主动寻求过英特尔的投资,英特尔最初对OpenAI也很感兴趣,双方多次商议,据悉,方案是英特尔以10亿美元现金收购OpenAI 15%的股份,另外如果能够以成本价为OpenAI提供芯片,英特尔可以再额外收购OpenAI 15%的股份。但是,此提议最后被斯旺否了,他认为“生成式AI不会在不久的将来进入市场”。
现实狠狠得打了英特尔一记耳光,OpenAI被微软看中,微软借OpenAI重新激发了活力。
对于英特尔这样的行业巨头,一两次的决策失误其实难以动摇发展根基,可是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多次、重复的失误发生在英特尔身上,导致这艘巨轮终于还是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
命运的转折
如果不是英特尔放弃了OpenAI,微软或许成不了OpenAI最大的金主,也就没了当前其在AI赛道上的弯道超车,以及华尔街投资者疯狂的追捧。这两个PC时代的“王者”,曾经组成了令整个互联网行业都畏惧的最强联盟,而今在人工智能时代,彻底分道扬镳、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了。
其实,更早以前,英特尔和微软这对“难兄难弟”的命运就已经发生不同的改变。2013年,科再奇接棒欧德宁,执掌英特尔,次年,纳德拉成为微软首席执行官,接手了一个正在没落的帝国。
这两位继任者,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英特尔和微软后续发展轨迹的差异。
微软有幸遇到了纳德拉。美国管理学家、商业畅销书作者吉姆·柯林斯在《巨人如何陨落》一书中,确立了公司衰落的五个阶段:因成功而产生的傲慢;无节制地追求更多;否认风险和危险;寻求救赎;死亡。回顾纳德拉之前的微软,恰恰经历了前三个阶段,由一个原来创新的、果断的、高效的企业变得臃肿而缓慢,而纳德拉就任,带回了一个全新的微软。
首先,纳德拉改变了微软傲慢的姿态,开始拥抱曾经的对手,从闭环生态走向开放生态。2014年3月,微软把Office套件带入苹果的iOS,两个“宿敌”握手言和,舆论哗然。之后,合作的阵营不断扩大:谷歌、Meta甚至是Linux…当年,纳德拉背后呈现出写有“微软爱Linux”的幻灯片时,在场的人纷纷惊掉了下巴。
纳德拉还结束了微软无节制的业务拓展,将精力聚焦到新领域,由此他大刀阔斧,作出出售诺基亚手机品牌的决定,并果断将业务重心从Windows操作系统,转移到云服务。前者帮助微软甩掉了诺基亚这个包袱,后者则为微软找到了未来的增长动力。
彼时,摆在英特尔面前的最大问题,其实和微软一样,即公司虽然仍能从传统的核心业务获得较大的利润,但在寻找引领未来的趋势、把握下一个发展机遇上越发力不从心。与纳德拉以资本手段押注未来相似,科再奇也选择通过对外投资进行多元化业务探索,将公司业务从CPU拓展到5G、人工智能、自动驾驶、云计算、无人机等多个领域。但为何英特尔没有重现微软的复兴呢?
区别在于微软开启一系列收购行动、寻找未来方向的前提是,纳德拉已经为公司找到了云计算这个新的核心业务驱动业绩增长,构建新的护城河,而英特尔传统的CPU业务被蚕食,再加上先进制程技术上落后于人,都使得英特尔的根基受到重创,此时科再奇的多元化战略反而有些不合时宜。
还有一点也比较重要,就是战略制定与执行的问题。纳德拉继任后,以其长远的目光确立了「移动为先、云为先」的核心战略,而后果断、坚决地围绕这一战略进行布局,微软才得以在极速变化的潮流中找到立足点,但英特尔这二十年来多次暴露出战略摇摆不定的毛病,这不得不归咎于掌门人自身。
2006年,英特尔内部成立了一个叫Larrabee的GPU项目,当时GPU除了图形计算,看起来没有更多更大的使用场景,因此,初次尝试图形计算不顺利之后,这个项目很快被英特尔砍掉了。现在英特尔的CEO帕特·格尔辛格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尽管他当时极力反对这个决定,可终究无济于事,一气之下,他离开了英特尔。
从2006年至2018年英特尔宣布重返GPU市场,这十多年的时间,英特尔似乎并没意识到GPU市场的潜力,即使科再奇看好人工智能领域,多次出手投资,可就是没有对GPU市场及时出手。
时间不等格尔辛格
2021年,在经历接连三位掌门人的失策后,英特尔终于醒悟,主动迎回工程师出身的、深受格罗夫影响的老员工—帕特·格尔辛格。格尔辛格09年被迫离开公司,先后担任了EMC的高管和VMware的首席执行官,他坦言,“看着英特尔的衰落和一些决策,既痛苦,又伤感。”时隔12年,格尔辛格成为英特尔史上第八位CEO。
格尔辛格野心勃勃,上任之初,便开始了大张旗鼓的改革。他提出了一个名为IDM 2.0的设想,就是坚持自己生产芯片的同时,也为第三方芯片设计公司提供代工服务,同时把部分制程芯片交给其他代工厂,来实现对自家工艺的补充。简单来讲,就是将芯片设计和芯片制造分开,而这一决定意味着英特尔将抛弃长年坚持的芯片设计和制造一体化模式。
为了追回制造技术的领先地位,格尔辛格提出了“四年五制程”战略,即从2021年到2025年,逐步攻克Intel 7、Intel 4、Intel 3、Intel 20A和Intel 18A五个制程节点。
这三年间,格尔辛格还为英特尔拉来了巨额资金。据《芯片与科学法案》的规定,英特尔在未来数年内将享有高达440亿美元的资助,用于在美国构建全新的芯片制造基地。这对业绩下滑严重的英特尔而言,简直是解决了最大的难题。
格尔辛格的继任,目前看来,是众望所归,也极为正确,但是英特尔的醒悟是不是有些晚了呢?如果当初微软选择让纳德拉临危受命之际,英特尔也选择与纳德拉有些相似的、具有改革魄力和决心的格尔辛格来重振旗鼓,那英特尔这艘大船说不定能成功调转方向、重新驶入增长。可是,时间无法倒流,英特尔的下滑仍在持续。
根据最新财报,英特尔的数据中心及AI收入在2024年第二季度实现34.06亿美元,同比下滑14.9%。因为数据中心及AI市场需求主要集中在GPU端,即使AI带出的新增CPU的需求,也被英伟达、AMD 打包的自有 CPU/GPU 产品组合填充了。在英伟达、AMD的双重压制下,英特尔尚未找到突破口。
最糟糕的还是代工业务。据公司4月份提交给SEC的一份文件披露,独立后的芯片制造部门“英特尔代工”(Intel Foundry)2022年亏损52亿美元,2023年亏损70亿美元,本季度则亏损了28亿美元。
亏损越来越多,代工业务还没有起色。根据研究机构TrendForce集邦咨询数据,2024年二季度,英特尔并未进入全球晶圆代工厂营收前10名。
为此,格尔辛格不得不大幅裁员、出售不动产…
英特尔无力埋怨格尔辛格,因为2021年交到他手上的英特尔,在时代前沿技术上已经落后了很多步,而今转型的阵痛必将长时间围绕这个困顿的巨头。因为在半导体行业,技术一旦拉开差距,差距极大可能会继续扩大。
英特尔想要超车,唯一的希望或许是等着对手也犯同样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