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影視賽道的落寞給短劇打了雞血，小程序短劇的橫空出現又打通了變現的渠道。
短劇市場看似一片火熱，越來越多從業者被捲入局，但此時短劇的繁榮，正是真正能讓觀眾沉下心來欣賞的影視作品不繁榮的表現。
作者 | 趙子坤
來源 | 市界（ID：ishijie2018）
一個「暴利」行業突然走進大眾視野。
回報率超10倍、投入成本極低、不用等長時間回款……再加上切切實實看到抓住風口的同行們「買房換寶馬」，誰能不心動？
「以前還有點看不上，覺得吧，‘那種’短劇是影視行業失敗者最後的避難所，現在甚至有點‘高攀’不起了。」編劇梁庚向「市界」感嘆道，去年還對「走量」的小程序短劇愛答不理，今年不得已跑步入局。
號稱「腳踢網大，拳打分賬」的小程序短劇，被貼上「2023年最盈利賽道」標籤，成了圈內外人人打探好奇的新投資標的。
「本質就是一種金融產品，做一兩個標杆，再賣投資份額去集資。」資深短劇從業者柳淇評價，當下的小程序短劇正處在渠道和監管的雙紅利期，「其實挺擦邊的。」
當有投資人來問柳淇是否值得投資時，他的回覆是：「如果你是自己的錢，不建議投。市場太過熱了。」
怎麼突然就火了？
短劇賽道的爆火去年就已有苗頭。
在去年「市界」的報道中，短劇的火熱還多瀰漫在「科班」平臺上，快手、B站、騰訊視訊都推出自家的短劇廠牌，就連百度、小米等公司也有意佈局短劇賽道，聯動自家旗下免費小說平臺。
恰逢影視寒冬，外溢的錢和人力迅速湧入了短劇賽道，一度把成本從萬元級別「卷」到了百萬元級別。有出品方曾告訴「市界」，不少網文小說平臺邀約的合作模式是「聯合投資」，要求製作方也出錢。「片方把活兒幹了，片子出來了，投資的錢能不能拿回來，那不一定。」彼時對投資方而言，在行業行情較緊俏的情況下，大幾十萬元的成本也不算小數目了，多數人還處在觀望的狀態裡。
直到2022年6月開始，抖音開放外鏈後，成本更低的小程序短劇突然出現，一下子打開了短劇熱錢的任督二脈。跟跳轉網文連結的邏輯相似，抖音作為流量機器負責引流，而微信則承接了使用者觀看、付費的一條龍服務。
水面之下，偷偷看爽劇的隱秘需求迅速爆發，一發不可收拾。這才有了「《無雙》八天投放消耗破 1 億」、「《哎呀！皇后娘娘來打工》24 小時充值破 1200 萬」、「《閃婚後，傅先生馬甲藏不住了》24 小時充值破 2000 萬」的造富故事。
鍾榮所在的公司，早年間拍網路大電影起家，也拿到過愛奇藝首頁推薦位。但其表示，網大的經驗很難適應短劇節奏。他們做出的第一部女頻「復仇」題材的小程序短劇資料不太理想，小有虧損。
他們準備再試試被行業資料驗證過的「戰神」類型——這種「開金手指」的劇本，佔據市場50%以上題材類型。考慮到純製作費收益不高，成本三五十萬，他們也會出一半資金作為投資。
當前，蒙著眼睛往短劇賽道衝的人都是這個想法。生產一部短劇的成本被壓縮到30-50萬元，相對應的投資成本也降到了「大家願意賭一把」的程度。在不少投資方看來，成本低，外加能分散風險，每一個項目投入資金都不多，即便有小虧損也在接受範圍內。
「大家現在都是賭徒心態，就賭這個能不能爆，以少搏大。」鍾榮說。
柳淇告訴「市界」，甚至有一些「頭鐵」的製作方，只賺快錢，上三天就先割走一波。這類內容賭的就是監管的速度有多快，今年9月，業內就流傳著類似「太監給皇后娘娘洗澡」的擦邊片段已經不能播出。
「現在小程序劇至少有一定的熱錢進來，的確能夠忽悠一些投資人，不管他們是怎麼集資到的，錢確實是有，要不然也不會好幾家來找我聊。」柳淇說，除了製片方，還有一些有國資背景的架構供應商找來，提供IT服務，想在產業鏈上分一杯羹。
行情之火，就連外行都想摻和一把。比如直播帶貨公司遙望科技、已退市的聚美優品CEO陳歐都宣佈有意進軍短劇市場。據「市界」了解，一些原來並不是影視行業的投資方，包括一些國企、大的基金都在入場。
多家券商也表態認為，短劇和真人互動遊戲的發展仍處於行業早期，增長迅速，且形式創新有望推動傳媒行業尋找到新的市場增長點，帶動業績增長。自11月8日起，數十家「短劇概念股」連掀漲停潮。最「顯眼包」的是中文線上，連續7個交易日收盤價漲幅累計偏離值達到103.69%。
「這就有點離譜了」。在影視行業幹了十多年的老玩家張衡感嘆，這波行情挺莫名其妙的，這種生意就適合偷偷做，賺到錢就好了，現在炒到二級市場是一個不好的信號。
的確，接連的漲停板已經讓上市公司們急忙出公告披露業務進程，提示廣大投資者警惕市場熱點炒作，注意投資風險。
又土又low，一門新生意
「這就不是一門內容生意，是流量生意。」看短劇賽道的VC投資人李圖對「市界」說。
李圖所在的VC早年間投資了一家微信CPS公司，對方在去年8月就告訴她，「有一個新行業起來了」。
最早，是拍資訊流的那批團隊發現了這個商機——原來「又土又low」的引流視訊，有這麼多人愛看，那與其作為引流工具，不如直接擴充成小短劇，走付費模式。
李圖說，當時大家都覺得難以理解，這些把爽點高度集中的短劇，「像一個小說大綱」，節奏和邏輯被壓縮到極致，「但就是有市場，有人愛看。」
即使在網文中，「小人物成王」也需要起承轉合的故事情節做鋪墊，但放在短視訊中，身份的轉換隻需要一秒鐘、兩個鏡頭就能完成。
上一個鏡頭，主人公還在被丈母孃劈頭蓋臉一頓罵，下一秒就切入「龍王駕到」，宣佈主人公身份高貴，繼承財富，再切入第三方配角的驚羨和捧高神情，把「爽」瞬時刺激滿格。
生產端方面，由於番茄小說等免費網文App的興起佔據了原本吃三四線城市生意的低端網文市場，這些生產新媒體文、做資訊流廣告出身的團隊就乾脆把目光轉向了小程序短劇。
行業內的一個共識判斷是，轉型做小程序短劇上手最快的，一種是拍資訊流廣告出身的團隊，另一種是拍短視訊的MCN機構，他們天然有「網感」，能快速「出梗」，對市場需求把握度極為精準。
而受過傳統影視培訓的「科班」人才，很難迅速適應「跑量」的下沉市場。
多位受訪人士向「市界」判斷，小程序短劇的80%-90%的成本都用於投流，「抖音才是最大贏家。」很大程度來說，平臺願不願投和投多少，決定了這部劇是否能來到觀眾面前。比如小程序短劇中的爆款《無雙》僅投流就花了八千多萬元。
據國聯證券預估，僅字節跳動體系內，短劇的流水規模就能達到220億，另據字節跳動監測資料顯示，以小程序短劇為主的付費短劇年充值流水達180多億元。而中國電影票房截至今年10月底，才剛接近500億元。
「其實我也在做，但感覺太low了，不好意思往朋友圈發」，作為做過不少院線電影的大製片人，張衡如此感嘆，「只能說下沉市場，令人神往」。
越來越多人被動捲入
在生產小程序短劇的這條流水線上，過分「正常」反而是一種叛逆。
劇本，要走極致爽感，要能夠滿足習慣短視訊的低線使用者的需求，不能用難以理解的情節設計去「挑戰觀眾」，要把理解成本降到最低，最重要的是——要深諳人性。
小程序短劇，某種程度上是網文的視覺化，用不斷反轉的劇情、高能「爽點」和「鉤子」，滿足觀看者的幻想，誘導繼續付費。
以甜寵女頻的爆款《閃婚後傅先生馬甲藏不住了》為例，8月上線，24小時充值破2000萬元，劇本版權來自番茄小說《閃婚後，豪門老公馬甲藏不住》，有一定IP基礎。節奏快，五秒切10個鏡頭；劇情推進迅速，且充滿套路，比如開局男女主就因一次相親誤會迅速領證，後續男主隱藏富豪身份陪伴女生擺地攤，用純愛節奏推進兩人關係發展。
男頻則資料更為驚人：戰神劇《無雙》上線後，單日充值曾達到5500萬元， 上線8天的充值就超過了1億元，創下了短劇業當前最高充值紀錄，其背後的出品方，是在短劇界有「全國戰神看西安，西安戰神看豐行」之稱的西安豐行文化。
據短劇自習室梳理的付費短劇周熱門榜單來看，半年內上榜次數前10的承製方中，來自西安的企業超過半數，爆款頻率較穩定。
去過西安拍短劇的鐘榮告訴「市界」，因為場景費便宜，省會城市也能找到高檔的宴會廳，有頭腦的老闆還把廢舊的傢俱城、庫房包下來，裝修成「醫院」等常用場景，以隔間出租。
而且，諸如西安、鄭州這樣的城市聚集了一批拍資訊流廣告出身的團隊，也聚集了大批在流水線上打磨過的演員，「導演根本沒時間調教演員，要上來就得那個氣質，豎屏觀看，對演員面部表演的細節、誇張度要求更高。」鍾榮稱。
這也讓被動捲入市場的傳統影視行業從業者略顯窘迫。
編劇梁庚告訴「市界」，現在拿著改好的劇本去找投資，熟絡的製片人都說，「你們要是願意改成短劇更好找到錢。」
但自己幾次嘗試，都很難在極短時間內塞進完整的故事結構和個人審美，「要拍這種，就得捨棄個人信仰去遵循流量思路。」
梁庚很頭痛，他無法理解要如何提供所謂的「情緒價值」，而行業的風向也變得太快了。一個月前，頭部網文平臺的對接方拿來的一個參照樣本，很快就被告知「別改了，這個現在不火了」。
曾經多年的從業經驗告訴他，好的電影不懼怕「那一瞬間」的情緒，即便當年票房不好，歷史會給出答案，「之前影視行業裡這一批還算有點追求的人，賭的是這個。」
「我們投入很多的生命去講述的是這個東西，但在短劇裡，真沒辦法去照顧，（一部劇的）生死存亡全部取決於觀眾剎那的情緒。」梁庚說。
但「梁庚們」也沒有別的選項。他們身邊拍網大的一批公司今年也紛紛下場做了小程序短劇，身邊之前拍院線電影的編導、攝影也是，因為沒有活挑，曾經在上億劇組做攝影指導的老行家，也不得已在橫店拍短視訊。「都覺得自己慢慢在掉價，但是又沒辦法，要生活。」
柳淇也感嘆，最近來找自己做短劇的，多是從B站、快手、優酷這些網際網路平臺最佳化出去的人。
「現在看到的繁榮，其實是不繁榮造成的。」
（李圖、鍾榮、柳淇、梁庚、張衡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