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定焦 艾乐伊 郑浩钧 苏琦 王璐
编辑 | 苏琦
打工人最讨厌的事，领导喊你帮他带饭带娃，算一件。
近日，上海某教培公司女老师发帖称，领导要求她每天帮忙带早餐，还详细列出了每天的餐食标准，并称每周一会预付饭钱。但等该老师因为“手头紧”，真的向领导要求预付饭钱时，对方却称，“你实在没钱，要靠自己赚……你这样，我不敢用你了”。
这位老师称，拒绝帮领导带饭后，次日就接到了公司的辞退通知，并被踢出群聊。虽然事后该公司发布处罚通告称，已解除与涉事领导的劳动关系并留任老师，但这件事引起了广大打工人的共鸣，不少人表示，这位老师后续也很难继续在这家公司工作了。
与之类似的事件其实并不少见，很多打工人都遇到过帮领导接孩子放学、拿快递、拿医院报告、盯装修这类私人要求，但是迫于处好关系、“还人情”等种种原因，不得不忍了下来。
最近，我们和四位有过类似经历的打工人聊了聊。
他们中，有的人在帮领导处理大大小小的私事后实在忍受不了，7个人的团队走了3人；有的人在假期帮领导带孩子却意外磕破了孩子的额头，本以为领导会给他“穿小鞋”却什么都没有发生，从此他成了领导忠心耿耿的“跟班”；有的人因为帮领导打卡，被公司开除；还有的人一开始只想帮领导的忙带个饭，却被领导变本加厉提出更多要求。
找一份工作，难；做好一份工作，也难；拿一份工资，还要干两份活儿，难上加难。
老板到底能不能要求下属替自己办私事，全看他的边界感；员工到底要不要给领导当免费保姆，全看自己想要在什么样的职场状态下生存。不过，脱下“职场哲学”的外衣，打工人更要学会用法律武器保障自己的权益，同时正确看待自身的职场价值。
忍不了总是要帮老板办私事，我辞职了
小鱼｜北京 30岁 文化传媒行业从业者
我在上一家公司时，给老板办私事简直是家常便饭。
我们每个员工都有工作手机，手机卡基本都是用老板或老板家人的身份证办的。我用的号是老板之前的常用号，她家很多业务都绑定了这个号，所以经常需要我交网费、电费等。我记得有一个月初，大半夜我已经睡了，老板一个电话打过来，让我交话费，因为她家里没网了。
帮老板买饭只是日常，她还会叫我们在节假日开车送她妈妈去郊区，休息时间叫我们陪她和朋友玩密室逃脱，还会让我们帮她上她报名的一些课。我干得比较多的是帮她熨衣服，因为我熨得好，还有帮她的狗狗洗澡，不是送到宠物店，是让我来洗，因为我有养狗经验。
需要处理的私事太多，我们对此都有点麻木了，直到有一次“团建”后，矛盾爆发。
老板家是独栋别墅，带个花园，我们都在别墅一层办公。原计划是大家当天在处理工作的同时抽时间准备食材和玩具，晚上7点下班开Party。但其实我们每天都忙得飞起，只能一边回客户消息和做广告物料，一边处理食材。而老板和家人一大早就出门了，走之前还丢给我们一堆她家的私事。
最后这个团建变成了我们给她家打扫卫生做保洁，给她家的房间和小花园做装饰，这顿饭大家吃得怨气满满。这顿饭后，好不容易招上来的7人团队，有3个人直接提了离职。
处理这些私事，不光费力还经常需要我自己垫付钱，几十元到几千元都有，事后找财务报销。
我之前是老好人心态，考虑到老板平时对我们还不错，处理这些私事就当给朋友帮忙。但我慢慢发现，老板让我们处理这些私事的态度比正常处理工作还要严苛，还经常责备我们没有办好。即便是我们婉拒过的事，她还是会用命令的态度让我们去做。
后来实在忍不了这个老板，我就辞职了。从这家公司离职后，我跟之后的领导和老板都保持了比较远的距离。我觉得职场上最好还是不要过多帮领导处理私事，如果硬要我去完成，双方都把握好分寸比较好。另外，私事有没有做好，也不应该用对待工作的标准来评判。
我觉得在一些小微企业或不太成熟的机构更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员工不多，老板的边界感不强，对于私事，老板不太能够清楚判断自己的要求是于私的“请求帮助”还是于公的“要求”，甚至有些小老板会抱有“主子”的心态和架子，下发“命令”。现在领导的私事，我通常都是婉拒，比如没有时间、身体不舒服。
帮领导带娃时出了意外，从此我成了随叫随到的社畜
向左丨北京 30+ 公司职员
帮领导免费“带娃”，却因为个人疏忽导致孩子意外受伤，后来因为愧疚，我成了领导随叫随到的“社畜”。
今年五一假期，我们公司强制实行弹性休假制度，业绩经常完不成的我带着愧疚来加班。刚坐下没多久，我的直属领导就过来问我，是否有比较着急的工作要做。在我给出了否定答案后，领导直接把他的两个孩子塞过来说：“帮我看下孩子，我去开会。”
其实，在职场里我普遍都会公事公办，但当时领导都开口了，自己刚好也不忙，且平时和这位领导的关系处得也还不错，不太好意思拒绝，于是就这样“半被迫”地答应下来。
领导离开后，我带着两个5岁的小朋友，到公司附近的小公园消耗下精力。小公园里有许多健身器材，还有滑梯、秋千等娱乐设施，他们玩得不亦乐乎，我就在旁边看着他们。突然间，我一个晃神，其中一个小朋友就发生了意外，额头上鲜血横流，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意外是如何发生的。
事发突然，我的身体仿佛被定住了。直到旁边人大声提醒我，赶紧带孩子去包扎，我才惊醒。等到了公司医务室，医生简单处理了一下建议我送孩子到医院缝针。没多久，领导也赶了过来，我们一起将孩子送到了医院。
孩子在治疗室缝合、打针的一个小时里，我牵着另外一个孩子在外面等，整个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更不敢直视领导和他老婆的眼睛，内心也瑟瑟发抖。伤口处理完毕后，我跟领导表达了歉意，他没说什么，让我先回公司了。
回去后，我立即买了零食礼包和营养品给领导送了过去，并再次表达了歉意。那个晚上我做了一夜噩梦，醒来浑身冷汗，剩余的几天假期，我也是提心吊胆——本来业绩表现就一般，这下工作肯定要黄了。
让我意外的是，复工后，领导并没有在工作中给我使绊子，依旧延续着过去正常的工作模式。只是跟其他同事提了下这件事，然后时不时给我发孩子伤口的恢复情况，比如“今天快拆线了”，“伤疤好点了”之类。
领导越是这样，我内心越是充满了愧疚，每次见面都会觉得抬不起头，觉得对他有所亏欠，慢慢变成了对他唯命是从、忠心耿耿的下属。
我认为，领导强制让员工帮忙干私活的情况，各行各业都有，主要还得看人品，而不是看行业。其实，我从实习生转正成为正式员工后不久就意识到，帮领导处理私事是工作的一部分，同事们也都心照不宣。
特别是一些和我有过交情的领导交代私事给我时，我基本没有拒绝过，除非遇到实在不想做的事，才会果断在第一时间拒绝，并表示在这个时间段内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对方一般都会表示理解。
如果在打工人已经表示很为难的情况下，领导还继续以私事刁难，并以离职进行威胁，我觉得我们应该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毕竟打工人的权益还是得靠自己维护。
帮领导打卡，我被公司开除了
老余｜一线城市 30岁 互联网行业
我待过两家公司，一直都有帮领导办私事的情况，事情有大有小，其中有一次因为帮领导打卡，直接被公司开了，理由是，违反了公司关于考勤制度的相关规定。
其实同事间帮忙打卡的情况在我们公司比较常见，我之所以被严肃处理，是因为公司正进行裁员，我领导在此次名单之中，公司需要找个理由开掉他，刚好内审时他被监控发现，有让下属帮忙打卡的违规行为，而帮他打卡的我，也同样被开了。
对于帮他打卡这件事，我之前没太在意，觉得就是同事之间帮忙，况且这位领导对我还有知遇之恩。
我在这家公司待了两年多，遇到过好几次裁员。第一次是刚来公司不久，那时我老板是公司的核心骨干，地位比较稳固。他在了解我房子刚换、入职时间不长等情况后，直接把我保了下来，而且也很认可我的工作能力，在工作中不断提拔我，我们经常一起吃饭聊天，工作累了也会抽空到公司楼下歇会，慢慢成了朋友。
他在得知自己即将被开后，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并表示我可能会受到牵连，他可以帮忙内推其他工作，因为我本身也有换工作的想法，便没和公司纠缠，接受了被开。
到了第二家公司，我一直帮领导取快递。
我们公司只有顺丰能送到前台，其他的快递只能自己下楼拿，而领导的快递比较多，有其他公司送来的礼品，也有他自己买的东西，每次快递一到，他便会在群里问，谁有空帮忙拿一下。
他知道我平时有去楼下溜达放松的习惯，便会经常发消息问我，“有没有空，是不是在楼下，帮我取个快递？”我觉得不过是件顺手的事，就慢慢形成了一周帮他拿一次快递的习惯。
稍微在职场上待过，或懂点人情事故的人都知道，帮老板处理私事的情况是很难拒绝的。而且他们也没有强制要求我一定要这么做，没有用领导的命令口吻，而是像朋友一样让我帮个忙。
在这两份工作中，我都是因为和领导处成了朋友，所以经常帮他们干私事，这种关系有利有弊，比如能打破一些信息隔离，能比其他人更早获得公司关于人事、业务上的变动信息，让自己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但风险是，也有可能会遇到因为帮领导干私事而被裁的情况。
我觉得要不要跟领导成为朋友、帮他干一些私事，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比如自己和领导的脾气秉性是否投缘，帮忙做的私事到底麻不麻烦等，反正我自己是不反感的。
拒绝帮领导带饭惨遭开除？这样的公司我会趁早离开
阿花丨北京 30+岁 市场营销
我之前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帮领导买过饭、去医院拿过片子。
当时，我的直系领导从外地外派到北京总部来当总监，刚调任过来的时候，他会每天问我“中午吃什么”，我有点“不上道”，心想我吃什么你都要管，过了两天他旁敲侧击地说“你帮我带一份”，我才意识到领导是想让我给他带饭。
领导没有用命令式的口吻要求我，我就抱着帮忙的心态买了几次，并且会直接让他转钱给我，他也没有推脱。但是几次之后，领导开始跟我提要求，告诉我他的口味和喜好，以及用餐时间。
在我看来，帮他点餐并不是我的工作，为了逃避天天帮他带饭，我开始故意订披萨、汉堡、麻辣香锅这类他不吃的东西，慢慢他就断了这个需求。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韧带撕裂，让我去医院排队拿片子，顺便拿给医生诊断之后取药，过程需要好几天。
我其实有点抗拒，因为那一周手头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但是他的态度不容拒绝。虽然后来我主动申请报销了往返的打车费，但是工时又有谁能帮我算呢？
这样的事情确实有点微妙，刚开始摸不清楚界限，会觉得这是暂时帮领导一个忙，一旦变成长期执行，就会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保姆，很像是职场的服从性测试。
所以我的态度很明确，我就是来工作的，既然拿一份工资就不应该干两份活。而且领导也不会因为我帮他处理了私人的事务就变得理解我。
好在我所在的互联网公司没有那么严格的上下级制度，这个领导在北京没有单独的办公室，跟我们坐在一起，而他恰好坐我旁边。可能也是因为这样，领导才会选我帮他处理私事。
我有朋友在传统行业工作，在她的工作环境里，帮领导处理私事是本职工作的一部分，比如老板亲属来北京看病，主动带着去医院陪诊；领导要去国外出差，订票订酒店之余，还会陪着去买当地气温适合穿的衣服。
这是一个体系里延续下来的“职场哲学”，个体只能选择加入或拒绝，但不能改变。晚辈进公司会自觉多做一些买饭买咖啡这样的工作，前辈才愿意多教教你。这取决于你到底需要什么，如果你想在这样的公司一直待下去，就得体现你自己的价值，不管是工作能力上的价值，还是私人情绪上的价值，都是价值。
对我自己而言，如果遇到上海那个因为拒绝给领导带饭而惨遭辞退的情况，我会主动考虑要不要把这家公司炒掉，因为这样的公司不值得你待。
如果一个公司不看重员工的能力和贡献，只看能不能帮领导处理生活上面的事情，在这样的公司工作是得不到公平对待的，就算你再努力，也不会得到领导的认可。
不过帮领导处理私事绝对不是个例，这个事情其实之所以能在社交媒体上引起那么多的讨论，可能也是因为年轻人现在已经不吃“职场等级”这一套叙事了。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小鱼、向左、老余、阿花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