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世上七个时区,飞过一万三千三百二十一公里,以每小时一千零七十公里的速度,为何还是太慢?

这是因为无锡青龙山的一角啊,那一小块埋着外婆的土地牵着我,在这九百五十万平方公里上一小块不足一平方米的土地,埋着出生后抱过我的外婆,牵我走路的外婆,于是在这座星球上,那是我最珍惜的一小块国土,我祖国中的祖国,我母亲的母亲。

是的,外婆,我来了,已是34年过去,你的大外孙来了,还记得80年5月17日我和二舅送你去静安区中心医院的出租车上,你无力的隈在我心口前的头颅,已是那样的白发苍苍,已是那样如此虚弱;

5月24日我来病房中看你,让你看那女友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的照片,你说"对她好些。"以后的日子,你无法开口,但我握着你的手,你总是不肯放开,病友问"小儿子?"小舅说,”大外孙。"

今年五月十五日的清晨,原说有雨,但是外婆看见这一个最大,一个最小的外孙来看她了,她在舒心地微笑,于是风和日丽,蓝天白云,于是山脚下,树丛中到处是外婆的笑容,微笑着点头,蝶飞舞,外婆似乎会笑着从那一小块的土地中走出,迎接远来的异乡游子。

虽说63岁的我,无法象51岁的表弟,灵活的在没路的山间攀爬,我要拉着树枝,要沿着台阶上行,可那分明是外婆的手在拉我啊,那分明是外婆慈祥的笑容,在迎着我,步步前行,34年后我要见我梦中的外婆了,气喘汗流不要紧,"我来了,外婆,宏仁来了,你的大外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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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为何那块不起眼的,无墓碑无祭坛无绿树的,已经龟裂的土地下,会是你的最后栖身之地?

是你那巨鹿路880号在岁月艰难的时刻,把病中大女儿的儿子接纳,把父母困顿的大孙女接纳,把北方小女儿的儿子接纳,你不但为子女付出了全部,你又把磨难中的孙辈外孙,呵护在你那温暖的翅膀下。巨鹿路880号就是多少子女,孙辈避雨的屋檐呀。无论天涯海角,那盏充满亲情的灯,象你的笑脸迎接亲人,迎接寒夜暮归的游子,

温暖那冻透的心。

66年7月24日早上7:20,我的父亲在家门口被红卫兵拦住,7:40分带走隔离审查,7:50分打倒的标语涂上汾阳路的篱笆墙。惶然无助,15岁的我,冒着冷眼恶语,溜着墙脚到巨鹿路去,你在震惊之余,虽然颤颤地划着火柴点着烟袋,却鄙视地吐出两个字,"污搞!"我体会到你的愤怒,也体会到你的力量。虽然你没有象山阴路大姑妈那样对我说,"要相信党,也要相信你的父亲",可是你的话,更是珍贵的亲情,使我抬起头来,直起腰来。

我知道,你无奈地看我69年1月10日下乡去,"自己当心,穿暖点。"是你唯一能说的话,可是你那目光,那充满怜爱的目光,对无母又"无父"的我,还是份无情世界中的留恋,鼓励我"站直了,别趴下"迎着风雨走去。

我知道,插队两年多后,招工无门,入团无门,参军绝望时,是你在三年灾害带我和朗妮一起在"红村食堂"吃盖浇饭的那种亲情,使我对人生不绝望,小舅那套漂亮的新军装,满足了我的一点虚荣心,使我感到既使是胃出血后不堪劳作,体重下降为88斤后,还会有生路。

72年2月27日,当我以"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被复旦大学生物系录取,你高兴之余对我说,"复旦有很好的老师,要好好学习。"你不知道被"上管改"使命扭曲的工农兵大学生只有19

73年一年多的念书时间,后来被"批回潮","批林批孔","开门办学",实际上弄个没有多少时间读书。

75年7月9日毕业留校的当天,我来告诉你,你笑的流泪了,"宏仁做大学老师了。"以至于笑出了喜泪。不知是77年还是78年,你还告诉我,"我们是民主党派啦。"不在另册了,真不易呀。其实那么多年,你和外公哪一天反过党?两个儿子去革命,三个右派回了家,都没过怨言,何人能做到?为外公开车的司机小林多年后找到我家,知道外公和你都不在了,还一个劲的说,"洪先生是好人,洪先生是好人。"可是你们都听不到了呀。

五月的风暖暖地拂过我们已是灰白的头发,仿佛是你的手,又在轻拂最大最小的两个外孙,在我们12年的年令差距中,阿洪,朗妮,小榴小华,香香,绶绶,小霞,毛毛,小昀,多少孙辈外孙辈都被你的双手抱过,于是我们外孙们都不叫你"亲婆了",而跟朗妮等孙辈一起叫你祖母,"婆外"。

血永远是浓于水的,虽然"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一过不见了",血缘的远近会有16份之一,32份之一,64份之一的差别,可是那由你绵延的爱,不会忘记,值得珍惜。

我记得我那瘫妈在其生命的最后岁月中,多么珍惜来看她的"小弟弟小妹妹"的手足之情,我记得我插队经过南京时,二舅带我吃过的咸水鸭多么有回味,我记得小舅的葡萄干,哈蜜瓜干在物质贫乏的年月多么可贵,我更记得被人戳脊粱,当狗崽子时多么的绝望。

我在异乡家乡苦斗时,拼搏时,考研攻博,求业养家时,那克服困难,克服孤独,寻求希望的力量,那份动力,就是来自于母亲,外婆,祖母,和所有亲人的爱,我敬佩的长辈,不是你的官位你的财富,而在你是否有无私的,赤诚的爱。

我不知道外婆穿金戴银,董事长太太时的模样,我只知道穿大褂,抽旱烟袋,对我微笑的外婆,我只认得善良,宽容,炽爱的外婆,那份人性的美丽,那位不求索取,全在付出,无私地为后代,为孙辈付出一世的外婆,永远是我心中最美的外婆。在今后的岁月中,我还会象今年那样,越过万水千山来看你,我的外婆,我愿用那场唐朝清明的雨呵,把我的思念,纷纷扬扬洒在你的面前,直到我也成为走不动的老人。

人生永远苦短,岁月难长,欢乐难长,相聚难长,但世上唯一属于你的财富,可以带走的财富,便是那忽远忽近的亲情,忽长忽短的友情,患难与共的爱情。无人可以永生,只有那世代相传的爱,通过一代代人的双手,流传下去,生生不息。

五月的鲜花,铺在外婆的那一小块土地上,仿佛你的儿孙们还环绕在你的身边,我知道,我们天堂见面时,我一定会带你去华盛顿,纽约,巴黎,维也纳,而我那瘫妈也必定不瘫了,我们母子的歌声会在天堂传出很远,外婆,你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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