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蕙莲原名金莲,宋金莲,是另一个版本的潘金莲,一样的争强好胜,一样的身世坎坷,跟潘金莲的区别是需要在老公和情夫之间做出选择时,潘金莲义无反顾选择了西门庆,而宋蕙莲最终没越过一日夫妻百日恩这道坎儿。
《金瓶梅》的作者借潘金莲之口说过“哪个小人没罪过”,他笔下的每个人物都是迷途的羔羊,让站在高处冷眼旁观的人看着着急。
宋蕙莲是卖棺材宋仁的女儿,“当先卖在蔡通判家房里使唤,后因坏了事出来,嫁与厨役蒋聪为妻。”消息灵通的潘金莲对孟玉楼讲,宋蕙莲“当初在蔡通判家,和大婆作弊养汉,坏了事,才打发出来”,跟春梅犯的一样的错误。
蕙祥和潘金莲都断言宋蕙莲“岂止见过一个汉子儿?有一拿小米数儿”,是信口雌黄诽谤她。宋蕙莲经过的男人蔡通判之外,或者还像春梅之遇陈敬济,有蔡家大婆养的那个,然后就是厨子蒋聪、西门庆的家人来旺儿了。
宋蕙莲跟来旺儿是婚内出轨。蒋聪酒醉跟人分赃不匀斗殴被杀,宋蕙莲托来旺儿跟西门庆说,“替他拿帖儿县里和县丞说,差人捉住正犯,问成死罪,抵了蒋聪命。”她虽出轨,并不像潘金莲对武大那样绝情绝义。
当时的男人都喝酒。西门庆不用说,到哪个女人房里要是他没喝醉,女人就会说他“没酒”,让丫鬟拿酒。潘金莲抱怨武大一味喝酒,说他着紧时錐钯不动,武松为哥哥辩解说他不惹祸。宋蕙莲这两任老公都不如武大。蒋聪、来旺儿酒壮怂人胆,与人打斗、争论、叫骂,两个都吃了这个亏。蒋聪丢了性命;来旺儿被发回原籍,宋蕙莲自杀,家破人亡。
自古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男人多得是,来旺儿却不在此列。
来旺儿听了孙雪娥的话打宋蕙莲那一拳,是替孙雪娥泄愤,他自己那点怒气,只一听西门庆说让他去东京出差然后打发他杭州做买卖立即“心中大喜”烟消云散了。他当着人骂西门庆、骂潘金莲,心里期待的是从西门庆那里得到补偿。如果不是潘金莲从中作梗,按西门庆的想法打发来旺儿出去做生意或者家门口给他开个铺子,来旺儿肯定是第二个韩道国。
《金瓶梅》的前几回脱胎于《水浒传》。《水浒传》里最有保护女人能力的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被充军发配前给了老婆一纸休书,等同于给高衙内合法霸占他老婆的许可。男人把女人当玩物、当生育工具的时代,女人自然没有付出真心的必要。来旺儿同意用宋蕙莲换自己的前途,西门庆愿施舍小恩小惠,宋蕙莲既照顾了老公又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这样三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后来闹得人仰马翻十分狼狈,看似归咎于潘金莲的插手、孙雪娥的推动,实则根本原因还在宋蕙莲身上,西门庆给她那点灿烂无法泯灭她的良知。在来旺儿被诬陷直到宋蕙莲知道他被押回原籍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宋蕙莲内心挣扎的痕迹。
听到来旺儿被抓,“蕙莲忙跑到房里。看见了,放声大哭,说道:你好好吃了酒睡罢,平白又来寻我做甚么?只当暗中了人的拖刀之计。”随后她“云鬟撩乱,衣裙不整”跑去跟西门庆求情,被西门庆强行劝走。此后,宋蕙莲“头也不梳,脸也不洗,黄着脸儿,只是关闭房门哭泣,茶饭不吃。”西门庆害怕了,骗她说过几天放来旺出来,她才又“方才不哭了。每日淡扫娥眉,薄施脂粉,出来走跳。”
一天宋蕙莲叫了路过的西门庆到房里,西门庆许她放来旺儿出来还让他做买卖、让她住乔大户的房子。宋蕙莲只求西门庆放他出来,给他再说上个老婆,她断言这样安置,能安抚来旺儿,让她跟西门庆“自在玩耍”。
后来听说来旺被放逐,她“哭了一回,取一条长手巾拴在卧房门枢上,悬梁自缢。”她毫不犹豫这么做,可见内心愧疚至深。被救下来后,她质问西门庆:“你就打发,两个人都打发了,如何留下我做甚么?”她愿意跟来旺儿一起走。西门庆让人送了酒肉来,她“跳下来,把酒拿起来,才待赶着摔了去,被一丈青拦住了。”西门庆的重视也已无法让她心动。
西门庆派玉箫陪她睡劝她,“那蕙莲听了,只是哭泣,每日粥饭也不吃。”“西门庆又令潘金莲亲来对他说,也不依。金莲恼了,向西门庆道:贼淫妇,他一心只想他汉子,千也说一夜夫妻百夜恩,万也说相随百步,也有个徘徊意,这等贞节的妇人,却拿甚么拴的住他心?”潘金莲到底与众不同,关注的是心。
西门庆不知女人有心,他就事论事,认为宋蕙莲当初既然再嫁来旺儿,就说明她没有贞洁观念,他功夫用到宋蕙莲自然也能再嫁他。西门庆追打透露给宋蕙莲消息的小厮,让潘金莲意识到他对宋蕙莲不是一般的用心,此时宋蕙莲由她帮着西门庆追逐的猎物升为她的情敌。于是潘金莲痛下杀手,利用孙雪娥和宋蕙莲两人的连环情敌关系从中挑拨,埋下了给宋蕙莲最后一击的伏笔。
孙雪娥上门寻衅后,“月娘见蕙莲头发揪乱,便道:还不快梳了头,往后边来哩!蕙莲一声儿不答话。”此时宋蕙莲已有死志,所以不答应吴月娘。
宋蕙莲“打发月娘后边去了,走到房内,倒插了门,哭泣不止。”倒插了门是她的第一步行动。“哭到掌灯时分”,足见年轻的她对这个世界的留恋。“众人乱着,后边堂客吃酒“,人世如此繁华。”可怜这妇人忍气不过”,她无法背负害了来旺儿的罪名,无法回到花红柳绿的从前。“寻了两条脚带,拴在门楹上,自缢身死,亡年二十五岁”。
作者于此时写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曾声名狼藉的她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听起来有点滑稽。然而不能重写的人生前面始终是一张白纸,她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是结束也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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