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天起,李玉明就把《三国演义》带在身边,隔三岔五拿出来翻看,权当是打发业余时间。
唐旭接过李玉明的话茬说:“《三国演义》毕竟只是小说,距离史实还有些差距。我以前读过《三国志》,别的都记不得了,只有几个事情还能说得上来。一个是魏武帝曹操选择继嗣的事情。曹操是一个很果敢的人,但在选择继嗣的问题上总是犹豫不决,他一开始比较偏向于三子曹冲,但曹冲过于放纵锋芒毕露却不善于掩饰,而长子曹丕虽然坏事干尽,却十分善于隐藏掩饰,最终获得曹操信任,继承了王位。再一个是司马懿智赚曹爽的事情,司马懿在曹爽面前装老糊涂,使曹爽放松了对他的警惕,曹家的天下最终归于司马氏一族。”
说到这里,唐旭又说:“你看《三国演义》,是不是也想从古人那里学几招?”
李玉明笑着说:“我是个实在人,哪里有那些心思?人们常说,读史明理,就当以史为镜吧。”
这么闲聊着,就到了明清街口。李玉明付了车费,两个人从车里钻出来。时值初夏,日色渐长,夜晚的帷幕还没有拉开,明清街的繁华却已经铺开了。
李玉明有个本家哥哥叫李志坚,就在这明清街上经营着一家古玩字画的老店。志坚这里经营着一些古老的器物,更多的则是为了迎合人们的爱好,摆卖一些仿旧做旧的新物件,再有就是当代名家的一些书画作品。现如今有个说法,叫做“送金送银不如送名人字画”,名人字画不仅保值,而且相对保险,即便是被纪委给盯上了,接受调查的时候也好交代。送金送银是金钱交易,那是公然行贿,而赠送名人字画则是属于“雅贿”,雅贿无价,所以不算行贿。志坚的生意明面上不温不火,私底下却是红火的很,在周边几个县市名声很大,不少名人字画都是从他这里交易的。
在志坚的店里,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蹊跷事。省里某个领导喜好收藏范曾的作品,就有人投其所好,四处淘换范曾画作,结果找到了志坚这里。志坚这里当然没有,但告诉对方:“你留个电话,等我有了消息就联系你。”没多久,刚好有个陌生人带着一幅范曾先生的作品来鉴定。志坚是这方面的行家,在确认是真品之后,立即给当初留下电话的那个人联系,当天就以60万的价格成交。过了约摸着有一个月的光景,还是那个陌生人,带着同样一幅画,再次来到志坚的店里,委托志坚代卖。志坚多了个心眼,此人出门时,嘱咐店里的伙计跟上这个人,看看他是什么来头。此人七拐八拐地走了一段路,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钻进一辆小车,这是一辆省会牌号的高级轿车。回来跟志坚一说,志坚就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这个省领导先放出风来,自己喜欢范曾的画,就有人投其所好,买了范曾的画送给他。领导收到画以后,拿到他这里代卖,并再次放风,清河县明清街上有人卖范曾的画,于是就有人来买,买了以后再送给他。志坚心下说:“这叫什么爱好,不过是叶公好龙,借机敛财罢了。”如今,这幅画已经在志坚的店里转了三回了,买家不同,但每一次,都是同一个陌生人来送画,每次成交后,都是这个陌生人来收现钱。当然了,每一次,都会给志坚留下一笔不菲的佣金。
清河县的这条明清街现有保存完好的明清时期古建筑6万余平方米,古迹众多,街区纵横,店铺林立,建筑风格迥异,中西文化合璧,在渤海省内为仅有,江北罕见,被中国古建筑保护委员会的专家誉为“活着的古商业建筑博物馆群”。是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渤海省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文化历史与民俗”旅游区的开发重点,被列入了省旅游发展总体规划,素有“旱码头”“天下第一街”的美誉。
据传说,明清街始建于明永乐年间,明崇祯年间初步奠定雏形,远近富商巨贾竞相云集,延续至清末,逐渐成为布行、丝行、绸缎行、杂货行以及各大票号聚集经营的商业贸易中心。大清光绪年间,眼看着闭关锁国只能使泱泱大国固步自封,朝廷一道诏令,开放了渤海省的几处重要商埠,试点洋货交易,清河县的商业达到空前繁荣,近如京津,远自沪穗的商号,都与这里频繁发生生意联系,明清街的商业发展进入到鼎盛时期。商业的繁荣迅速带动了旅馆业、餐馆业甚至烟馆、妓馆的发展,民国年间,明清街上酒绿灯红,夜夜笙歌,多少富豪在这里一掷千金,纸醉金迷。
其实,明清街的名气这么大,唐旭此前并非没有来过。在市委书记身边工作期间,唐旭就曾经因为工作关系,数次来到这明清街考察,但每一次都是陪同领导,跟在领导身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走马观花。所以那天他对李玉明说:“你什么时候领着我来看看?”
太阳懒洋洋地匍匐在了地平线上,给大地留下最后一抹炫丽的红霞。春末夏初时节的习习微风拂面而来,把人们的心儿肺儿都挠得痒痒。走在古老的石板街上,唐旭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头几次跟着老市委书记踏上这石板铺就的老街,自己的身份只不过一个看客过客,如今,他已经成为这块土地上的主人,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胸襟间不由得升起了指点江山的冲动。
志坚是李玉明的本家哥哥,在李氏家族这一代的兄弟里面排行老大,比李玉明大着三十多岁,年轻时颇有才气,可以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五十年代末从地区师范学校毕业后留校教书。可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说不清楚,也许是造化弄人,志坚因为年轻时发表了不少诗歌散文,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有人就抓住他写的诗歌散文,说是他抨击伟大的社会主义制度,于是,就被贬到了学校的后勤处当起了勤杂工。志坚也倒没说什么,工作之余还是钻进图书馆看书。恰在此时,学校图书馆分配来了一名图书管理员,姑娘姓马,是一位活泼大方,能歌善赋的才女,小马姑娘很快就发现,在学校所有人当中,偏偏这个扫大街的清洁工跟别人不一样,在纷乱的世道中独守那一份坚定和执着。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只要志坚来看书,小马姑娘都会上前跟他聊上一阵,请教一些文学方面的问题,还专门给志坚配了一把图书馆的钥匙。志坚也是对小马姑娘一片倾心,渐渐地,两个人萌生了爱情的火花,尽管如此,志坚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处境,为了不连累小马姑娘,就开始尽量躲着她。这人也是奇怪,你越是躲避,姑娘就越是对他牵肠挂肚,在一起,恨不得成为他的骨,他的肉。
这年春节学校放了寒假,志坚回了一趟清河老家,从家里带回来一些干粮咸菜,就一个人返校,一头钻进了图书馆。因为牵挂着志坚,小马姑娘也早早地返回学校,去敲志坚宿舍的门,志坚不在。她猜想志坚可能还在清河的老家,就坐上长途车赶到清河,好不容易找到志坚的家,却听说志坚大年初二就返校了。姑娘又赶忙往学校返。那个年代的长途车并不像现在这么多,一天往返也就只有一班,赶不上长途车,小马姑娘只好步行走到火车站,在候车室里挨了五六个小时的冻,才坐上一趟慢车,晃晃当当地赶回学校。一进校门,小马姑娘拔腿就往图书馆跑,推开图书馆的大门,志坚果然就在里面。好像是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小马姑娘顾不得害羞,一头就扎进了志坚的怀里,眼泪跟着“扑簌簌”掉下来。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得如火如荼,红卫兵小将的革命干劲也越来越狂热,图书馆里的藏书几乎都成了反动文化的毒草,他们给小马姑娘下达了甄别图书、限期焚烧的任务。得知此事,志坚感到万分焦急,他决定冒着风险抢救图书,而小马姑娘也是义无反顾地成为他的助手。
身为一名勤杂工,有事没事往图书馆里跑,自然引起了学校革委会头头的注意,更为重要的是,革委会主任是一个从部队派来的军管干部,他的独生儿子更是个造反派头头,虽然不学无术,没什么文化,却迷恋上了小马姑娘,平日里除了批斗牛鬼蛇神,就是去学校图书馆,对小马姑娘死缠滥磨,动手动脚。当他发现小马姑娘竟然跟那个扫大街的勤杂工情意绵绵的时候,不由得妒火中烧。于是,他的革委会主任父亲一声令下,就把志坚发配到了劳改农场。
这天下午下班前,革委会主任的儿子悄悄推开图书馆办公室侧门,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小马姑娘像往常一样,想要在怀里揣上几本书夹带出去。冷不防,给革委会主任的儿子一把从后面搂住了腰。革委会主任的儿子扑上来对小马姑娘又搂又抱,一双又脏又咸的手伸到了小马姑娘的小衣里,想要摸她的乳房,不想,却摸到了几本厚厚的书。小马姑娘拼命挣扎反抗,夹带在棉衣里的几本书哗啦啦地掉了出来,其中有一本是《青春之歌》,还有一本是《林海雪原》。革委会主任的儿子看到这些书,就好像抓住了小马姑娘的犯罪证据,当即把柔弱的小马姑娘压在地板上,欲行强奸,还说只要小马姑娘从了他,就可以网开一面。小马姑娘又喊又叫,誓死不从。革委会主任的儿子已经扯烂了小马姑娘的上衣,正要腾出手来去扯小马姑娘的裤子。小马姑娘在挣扎中摸到了刚刚掉在地上的一本书,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朝革委会主任的儿子砸了过去,厚厚的书脊刚好砸中了革委会主任儿子的左眼球,只听革委会主任的儿子惨叫一声,双手捂着眼睛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小马姑娘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推开大门,趁夜跑了十几里路,赶到农场去找志坚。
小马姑娘是做好了充分准备的,当晚,她把自己的千般柔情、万般爱意和一个女人最宝贵的贞洁交给了志坚,彻彻底底地做了一回女人。第二天一早,她就坐车来到明清街上,在看望了志坚家里的老人和志坚住过的房子之后,毫不犹豫地跳进了乌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