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吃粽子,這一習俗傳承二千多年,依然經久不衰。

每臨端午,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年石庫門弄堂裡家家戶戶包粽子的情景。只可惜隨著歲月的流逝,老人們的離去,會包粽子的人越來越少了。

我家的那幢房子住著五家,只有客堂間柴家姆媽、二樓亭子間張家姆媽和三樓亭子間我的母親會包粽子。端午前,各家早早就把箬葉、糯米、豬肉、赤豆或豆沙等準備好了。節前的一、二天,大家就開始忙碌起來。我和鄰居家的孩子聽說大人們要包粽子,也來到公用的灶披間,來到門口的小弄堂。三位姆媽,有的在灶披間裡坐在小竹椅上包粽子,我母親喜歡坐在門口的小弄堂裡,地方大,擺得開。只見,地上放著二、三大盆糯米,一盆用醬油拌過紅紅的,一盆是淘洗得白白的,一盆白米夾雜著赤豆紅紅點點的;鮮肉已用醬油浸過,豆沙、紅棗也事先準備好了。

這時,姆媽們開始各獻技藝,只見她們兩手卷起箬葉,用調羹抄起糯米放進箬葉卷裡,放進一、二塊豬肉,再抄上二、三調羹糯米,合上箬葉,用鹹水草或棉紗細繩紮緊,粽子就包成了。

好像已成規矩,粽子的造型隨名稱而定:肉粽或豆沙粽一般包成「枕頭粽」,而白米粽、赤豆粽、紅棗粽總是包成「小腳粽」或者是「三角粽」。有時,一張大箬葉就可包一隻粽子,水平最高要算包小腳粽,姆媽們不用細繩包紮,粽子成型後,箬葉最後的細細尖角直接穿過粽身,抓著露出的尖角往上一拎,粽子就長出了一根小尾巴。

母親是寧波人,喜歡吃鹼水粽,用筍殼包,一大張就能包一個,而且個頭要比一般粽子大。我特別喜歡吃母親包的鹼水粽,打開包皮,只見粽子呈琥珀色,半透明,亮晶晶的,散發出一股特殊的香味,蘸著棉白糖,吃起來又糯又爽,這種滋味至今難忘。

有時,我也會拿起一張箬葉,抄起一調羹糯米,模仿姆媽們的動作學包小粽子。經過幾次操練,總算也包得有點樣子。母親以為我喜歡小粽子,特地為我包了幾隻小粽子,用繩子串起來,也放進鍋中與大粽子一起煮。第二天,母親把煮熟的小粽子拿來給我玩,我特別喜歡,還掛在頭頸上。等我玩夠了,就一個一個把它們吃了。

燒粽子很費時。白天姆媽們要燒家裡的三頓飯,爐灶沒有多餘時間,所以大多放在夜晚。這時,灶披間又開始熱鬧起來,燈火通明,一大鍋一大鍋的粽子放在爐灶上煮,姆媽們都守候在爐灶旁,開足火力,等鍋內的水滾開了,就開了小火讓粽子慢慢地燜燒。這時,箬葉的香氣、糯米的香氣、鮮肉的香氣、赤豆和豆沙的香氣,會從鍋蓋縫裡直往外竄,整個灶披間瀰漫著一種混合的香氣,這股香氣有著極強的穿透力和散播力,甚至住在三樓的我也能聞到這股誘人的清香。

粽子要通宵煮。晚上睡前,姆媽們會在鍋蓋下擱上一雙筷子,為的是不讓水撲出來,這時大家才放心地離開。母親不放心,半夜裡還要下樓到灶披間去看看水是不是少了,水是否撲了。有時,我自告奮勇半夜起來幫母親去照看粽子,讓母親能好好睡上一覺。

那時,包粽子的料都是按家庭人口計劃供應的,但家家戶戶都會全部用上;誰家有鄉下親眷送來糯米的,或者用全國糧票到「黑市」換些糯米來的,就可以多包一些。不夠吃,也可到食品店去購買,不過要用糧票的,一般是一兩糧票買上一隻,可人們總覺得它的味道沒有自家包得好。

儘管各家包上的粽子數量不多,有鄰居家不會包的,鄰居們都會送上幾隻給他家品嚐,送粽子的活又輪到我,我把母親煮好的粽子分別送給二樓前樓的周家小阿姨和三樓前樓還在上大學的小民阿哥,每次都會得到他們幾句誇獎。那時大家的生活並不富裕,可鄰里之間都能和睦相處,粽香裡透出濃濃的情誼。

我在石庫門住了三十多年,在這幢樓裡,那些姆媽們走的走了,搬的搬了,我們幾個子女先後成家也住進單位分配的房子。母親還留守在亭子間,每逢端午,母親都會叫上老爸提著一大包粽子,搭乘公共汽車給我們送來。以後,母親年歲大了,也包不動粽子了,我們總會買些給兩位老人送去。

後來,我父母也搬走了。這條弄堂的居民也被動遷了。

雖然許多年來再也吃不到母親親手包的粽子,但回想起當年端午節灶披間裡彌散的粽子香,母親和鄰居們包粽子和煮粽子的情景,總會勾起對石庫門生活的眷戀。

如今,後弄堂空蕩蕩已不見人影,灶披間再也聞不到昔日的煙火氣了。

(圖4、5系畫家李知彌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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