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条北京师范大学老师在教室门口发传单的帖子,迅速火遍全网。
扫一眼传单上的内容: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副教授陈志新老师,正在宣传自己B站上的“社会科学概论”课程。
卖课?引流?推广?
有同学按照网址到B站搜索,彼时账号刚刚注册,粉丝不多。甚至因为等级和权限不够,账号无法上传大文件,内容都被拆分成了诸多小视频,大都没什么点击量。
但谁也没想到,就在一天后,和这张传单一起,陈志新老师迅速火爆全网,B站账号涨粉一百四十余万。
图源:央视新闻
“网络课,免费的,没有学分,没有作业,没有问答,没有考试,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这张传单内容不多,寥寥数语概括了课程形式,附上一张老师自己的照片和联系方式,甚至直接写了手机号和微信号。
后面还不忘加一句:
“欢迎带你的朋友、伙伴一起来,欢迎把这个听课信息,推荐给你的室友、老乡、班级同学甚至外校同学们。感谢!敬礼!”
看得出,陈老师极力想推荐自己的课程,并且希望让更多人看到。
不过比起内容,起初人们更好奇的问题或许是:
“互联网时代,怎么还有以老师以自己发传单,这种略显笨拙的方式宣传课程?”
面对疑问,陈老师在和网友的互动中直接给出答案。
他本想本学期在学校开课,但课没排上,自己又不想浪费了这门准备了五六年的课程,就另辟蹊径开始免费授课。
而也是在陈老师的讲解中,无数人第一次接触了解了“社会科学概论”。
一直以来,这门课的位置难免有些尴尬。
名字上,它看起来不太亮眼;内容上,它更偏向于通识课程——
所谓“概论”更倾向于对社会科学的每种细分学科进行介绍,让人们对社会科学各个领域有所了解,因而相对不精、不专,很难被某个学科的同学专门选择。
还有一个其略“冷门”的原因是,对于老师而言,它不容易符合具体课题的方向,因此很难转化为著作、论文等学术成果。
因而很多时候,这类课程往往被划进“水课”范畴。
但在陈老师看来,社会科学概论,可以为学生们提供社会科学完整的介绍、广阔的视野,以及对某些领域一定深度的认识,提高同学们的通识能力。
他花费数年备课,又用3个月时间,在自己办公室内录制了21节课,希望和所有来听课的同学共同学习课程。
“年轻人喜欢这种形式,我就发上去了。”
“免费的,没有学分。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不讲究多复杂的话术,也没有什么套路。
图源:北师大校园圈
一时间,来自天南海北,不同职业、不同年龄的“学生”赶来学习订阅课程。
账号一夜涨粉19万,10000人在线听课;
有人凌晨2点半点开账号,发现第一讲还有1000多人在线看,第二讲有741个人正在看……
流量来得猝不及防,陈志新老师惊喜之余更多感到压力,他谢绝所有采访:
“我成了最能拒绝人的老师。”
和对他本人的关注和讨论相比,更重要的事,或许从来都是课程本身。
点开视频课程,齐刷刷的“老师好”弹幕中,时不时夹杂着“xxx大学学生前来报到”的字样。
面对初来乍到的学生们,陈老师坦言,不论是一门课,还是一个人,都会面临“专”与“博”之间的矛盾。
如果每个领域只是点到为止,泛泛而谈,就会使得自己没有缺乏长处,也没有立身的依靠。
但仅对一个领域过于熟稔,对其他事情一问三不知,往往又会自己丧失了整体视野,同时也丧失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而这门课希望既博,又专。
既要有整体大视野,又要避免在每个领域泛泛而谈,因此到了第二节课,陈老师仍不急于讲授知识,而是聊起了读书。
“一门课程,无论内容如何丰富;一名老师,无论水平如何高超;一位学生,无论上过多少门与社会科学相关的课程,都不能说他真正拥有了社会科学素养。”
虽然课程有价值,但真正的价值,永远在于每个学习者之中——
所以与其说,是要宣传这门课程,不如说他更希望告诉同学们:
听课只是手段,将知识内化于心才有意义。
一路听下来,课程中既涉及社会科学传统领域,如自然科学、哲学、美学、宗教学、社会学、政治、文学、历史,也有目前前沿研究方向,比如人工智能。
每一个领域细分为若干小问题。
通过对具体问题的讲解,陈老师将每个领域掰开、揉碎。
他讲解时没有过多辞藻包装,遇到关键部分,他会站起身来,强调重点。
整个讲课过程中,看得出来对于网络和电子设备,其实陈老师并不太熟悉。
录课工具就是一部手机,刚上传时,他甚至不会讲课程排列目录、做成合辑。
但课程爆火后,他会仔细看网友们的各种留言、建议,并一一回复,学着调整:
“忠言万金!”
“很快就改!”
增加字母、排列顺序、修改标题,都只为让同学们听课时更方便、清晰。
不同高校就读的学生,在这里汲取知识。
曾经没有考入理想大学的中年人,在这里坚持学习。
师范专业、即将走上工作岗位的大学生,在这里找回教育工作者的初衷和梦想。
“干货与知识本已足够扎实,但陈老师的视频中更有超越知识的部分。”
“真心实意,尽我所能。”
正如《月亮和六便士》里所说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在你喜欢的环境里生活,自己宁静致远,就是把生活糟蹋了吗?……
我看这取决于你怎样看待生活的意义,取决于你对社会应当承担什么责任,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我们似乎对这些话并不陌生:
有人抱怨“这世界糟透了”,有人说“很遗憾教书已不是老师最重要的事”,也有人讲“大学离我们心目中的模样越来越远”……
相关消息中,亦不乏诸多绩效考核要求、非升即走的模式,压在老师们身上,使得“教学”这件事变得不再那么纯粹。
好在,还有如陈老师一样的人们,“不忘教育初心,在名利场写诗”。
在抖音,70多岁的退休女教师杨维云,直播教网友们拼音和识字。
在她的直播间里,有一大群“特殊”的学生,不识字的中老年女性——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文盲人口较2010年减少了大约1690.64万人,文盲率从4.08%下降至2.67%。但是15岁及以上不识字的,仍有3775万人,而女性占其中的75%。
这些幼年时没能正常接受教育的女性,即便萌发了想要学习的心思,往往也囿于生活琐事和家庭责任,很难得尝所愿。
杨维云给她们提供了这样一个课堂,如今她最大的学生81岁,其次还有72岁、71岁,60多岁的老人也有很多。
不为收入,不为名气,退休后“发挥余热”,只为保持那份教书育人的热忱。
她说,想趁自己还有余力,抓紧时间“把直播(教学)这件事做好。”
深圳职业技术学院教师黄灯,几年前耗费巨大心力撰写《我的二本学生》。
毕业后进入二本院校工作的黄灯老师,本想复刻前辈的晋升道路——多发论文,多出成果,进入更好的学校任职。
但看到学生的情况,她改变了想法。
她开始调查和访问自己学生的家庭,寻找他们背后的故事,感受他们的内心,将这一“模糊的群体”托举到人们视野中。
耗费心血发传单请学生听一门没开成的“水课”;退休“颐养天年”的时光里,给网络另一端的大龄学生“扫盲”;关注“被模糊的边缘群体”,将他们的困境托举到大众视野中……
课程爆火后,网络上也不乏质疑:质疑课程内容的有,质疑老师宣传方式的也有。
课程播放量到第二集就已经断崖式下跌
有人给出答案说:
是他们的事迹和所做的工作,让我们看到教育、人生的意义,看到忙忙碌碌而又毫无目的的世界中,还有一份值得我们感受的细腻瞬间。
但其实,这一切或许可以用一个故事更简单概括——
退潮后一片狼藉的海滩上,小男孩捡起小鱼抛向大海,“水洼里的小鱼成百上千,你救不完的。”路过的人对小男孩说。
“我知道。”小男孩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还捡,谁在乎呢。”
“这条小鱼在乎。”
时间回到2024年1月1日深夜,陈志新老师在办公室中开始了他的第一次课程录制。
到3月24日,所有课程录制完毕,他在镜头前说下最后一句话:
“谢谢同学们一路的陪伴,同学们,再见。”
彼时,这门课只有几百的播放量,如今,评论区和弹幕挤满了来上课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陈老师任职的北师大,校徽是一只木铎。
它是中国古代用以警众的响器,后来也被赋予了宣扬教化、传播智慧的含义:“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贤人敲响木铎,召唤人们来聆听知识、教诲法令。
上万粉丝、百万播放,是“桃李满天下”的具象化,敲响这只电子木铎的,不是流量和营销本身,是“为人师”的精神。
正如北京师范大学的校训所说的那样:学为人师,行为世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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