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張譯的片子好像特別多。
年頭《滿江紅》裡的何大人驚豔四座,緊接著是爆款《狂飆》,再後來是《歡顏》,年尾則是排著隊來的《無價之寶》《刀尖》《三大隊》…
張譯的演技已經無需再證明了,但好評之中也有質疑,演軍人、警察是不是太多,同質化了?
所幸的是,上週末上映的《無價之寶》中,張譯的表演再一次讓人產生新鮮感。
在這部電影裡,張譯扮演了一個90年代東北下崗人員,剛剛離了婚,和兄弟合夥開五金店艱難為生。
有一次追討欠款,欠債人跑了,丟下老婆女兒不顧。女人也沒轍,決定出國掙錢還債,把女兒託付給兄弟倆照料…
就這樣,「離婚老光棍」和無依無靠的6歲小女孩,被迫一起生活,從開始的互相嫌棄,漸漸生出深厚的親情…
電影翻拍自韓國電影《擔保》,原作是一個有點老套又煽情的故事,本土化之後,張譯的表演,讓整個故事變得剋制,也更加可信。
他飾演的石振邦,叼著煙給腳踏車上鍊條的樣子,讓我一秒就回憶起父輩們年輕的模樣。
這個東北老直男,被張譯塑造得立體,有層次。
一方面,他大男子主義,嘴欠,脾氣暴躁,令人討厭。
跟老婆離婚後,還要貶低她「這麼胖了」「離婚女人沒人要」,前妻氣急了扇了他一巴掌,觀眾看了都解氣。
據說這段表演是郝蕾的即興發揮,張譯懵了一秒,但很快接上戲:左顧右盼,擔心剛才一幕被人看到。
另一方面,石振邦活得窩囊,趕上下崗潮,從體制內的鐵飯碗,一下子跌入到沒錢、沒老婆、沒人看得起的境地…
這個硬塞來的「女兒」,意外點亮了石振邦的生活,觸碰到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一時你說不清,到底是誰拯救了誰…
他跟那個年代的很多男人一樣,表達情感永遠說不對話,永遠別彆扭扭。
比如,第一次送「女兒」上大巴去親戚家,他故意背對著孩子,冷冰冰地說:有事兒呼我。
後來「女兒」無家可歸,他糾結要不要收養她,連拋了三次汽水瓶蓋。
其實他心裡早打定了主意,因為汽水瓶蓋不是硬幣,總是瓶蓋內側朝上。
折騰了一輪,他才裝作不情不願地說:叫我聲爸,我帶你回家。
更絕的是,電影的時間跨度,是從1995年到2007年。張譯演出了時隔十二年的差異,一個毛毛躁躁的直男,變成了媽裡媽氣的老父親。
十二年前對「女兒」,是直來直去的寵,十二年後,眉眼都慈祥了,「女兒」一不高興,他小心翼翼,像個犯錯的孩子。
有一幕,在火車上,已經長大的女兒突然遞給他一個耳機,分享她隨身聽裡的歌,老父親低著頭,不自然地笑了。
那個笑容有點幹,是突然的溫情一刻令他有點不適應,但幸福感又迫不及待湧出來…
那個畫面,真是眼角眉梢都是戲。
這種細膩的表演,縱觀娛樂圈,是非常稀缺的。
張譯能夠貢獻紮實的表演,我一點不意外。
他出演過相對不那麼出彩的角色,即使沒有多少發揮空間,即使是演個刻板的鋼鐵直男,他都從未給人壓迫感,反而常常流露出溫柔,甚至脆弱。
他的人格特質中,有非常細膩的一面。
從1994年起,張譯曾經兩次報考北京廣播學院,兩度落榜,1996年,他自費考入哈爾濱話劇團。
後來,他又試圖考軍隊藝術學院、中央戲劇學院,均未被錄取。
1997年,他考上了北京軍區政治部戰友話劇團,開始了九年的軍旅生涯。
在那段時間,周圍人對張譯的評價是:沒有表演天賦。
甚至有導演很不客氣地對他說:你不能再演戲了,你演戲就是個死啊。
原因其實不難猜。
首先是長得不夠好看,五官普通,瘦,脖子又長,站沒站樣…
即使在《士兵突擊》爆火之後,張譯要出演一部革命時期電視劇,扮演一位歷史人物。
人家的子女來到劇組,一看張譯,就不同意:他太不像我爸爸了,我爸是雙眼皮、大眼睛,你這…
而除了不好看,張譯還有一個「缺點」:不自信。
他打小就有些內向敏感。
他從小體弱,母親又有心臟病,家裡不能吵,張譯早早地就學會了,要安安靜靜地,自己跟自己玩。
他小時候喜歡讀《紅樓夢》,讀到結尾「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能感到一種深沉的悲哀。
張譯不愛說話,卻喜歡寫。
剛進北京軍區政治部戰友話劇團,就給人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這個人不好相處,不跟我們說話,經常趴在那裡不知道寫些什麼東西,要防著。
早年默默無聞的時候,張譯一度想放棄表演,改行做編劇。
寫一個劇本,把自己寫感動了,深夜裡跪在地上痛哭。可惜的是,劇本寫到18集,突然被叫停,最後沒拍成。
要不然,我們可能收穫一個編劇張譯,卻失去一個演員張譯。
他混貼吧,《士兵突擊》爆火時,他在貼吧裡跟網友討論劇情,寫劇組裡的故事,回答網友提問。
後來他又寫部落格,寫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都是他聽來的。
因為拍戲要去很多地方,見不同的演員,接觸很多當地人,不用他刻意去找,這些人就會自動送上素材。
隨後,他又轉戰知乎,自稱「貓與觀眾的使者」,認認真真寫影評、講演戲,聊貓。
有編輯建議他,可以把寫過的專欄整理出來,出本書。
他還真把這件事認真做了起來。
他整理出文字,找很多朋友幫他看稿、改稿。
他自己越看以前的文字越覺得幼稚,刪刪改改。到後期,他習慣性地查找文件裡的「我」字,見一個刪一個,「我覺得」「我認為」「今天,我」…
折騰了兩年,這本散文集《不靠譜的演員都愛說如果》終於出版,生動幽默、也話癆,豆瓣7.7分。對一個演員來說,算是個成就。
而這些日積月累的觀察和積累,也成了他表演之路上豐富的養分。
張譯還喜歡寫日記,之前接受採訪時說,每天寫日記、整理東西的時間,要花至少一個小時。
他要每天覆盤自己,不斷問自己:你是誰,你到底在幹什麼?
他喜歡一個人待著,喜歡看書,看魯迅、余華、遲子建…
喜歡和家裡幾隻貓一起,甚至給貓拍「大片」。
張導自拍自剪自加音效的大片
他覺得自己的性格也像貓,玩的時候可以很瘋,想要獨處的時候,誰也別來招惹。
《士兵突擊》火了之後,很多很久不聯繫的人聯繫到他,祝賀他,張譯的感覺很不好。
他說:我喜歡雪中送炭,不喜歡錦上添花,那種繁華和熱鬧,一旦變涼,會很慘,還不如一直保持低溫。
這話倒讓人忍不住想起,多愁善感的林黛玉說的:人有聚就有散,聚時歡喜,到散時豈不清冷?既清冷則生傷感,所以不如到是不聚的好。
張譯之所以能成為今天獨一無二的演員張譯,可能正得益於這份文弱氣質。
而就在前兩天,「張譯馬面裙」衝上了熱搜,那是《無價之寶》西安路演現場,他穿上了粉絲贈送的傳統服飾馬面裙。
穿上裙子,這個男人呈現出溫柔、秀美的一面。有網友說:跟何大人的細腰身好有一拼。
這是張譯獨有的秀氣。
這些年,張譯給我們帶來了太多太多印象深刻的角色。
他是《士兵突擊》裡的史今班長,退伍那天,坐在車裡崩潰大哭,嘴裡還含著半顆大白兔奶糖。
他是《雞毛飛上天》裡的陳江河,那個抱著兩個麻袋走路的畫面,至今還是我常用的表情包。
他是《民工》裡的從農村出來,土裡土氣的打工仔,也是《親愛的》裡孩子被拐走的有錢老闆。
他是《八佰》裡的,又慫又自私的老算盤,跪地求饒時,嚷著「我還沒有討老婆」,我第一眼真沒認出他來。
他也是《攀登者》裡那個內心充滿驕傲、憤恨、委屈的登山隊員,為整部戲注入了悲愴的底色。
他還是《我和我的祖國》裡的核彈科學家,全程戴著口罩,但光靠一雙眼睛演戲,就令人淚目。
這些年,他和很多大導演合作,被導演們追著誇。
陳凱歌說「在他心裡,戲比天大」,陳可辛贊他是裹在文藝青年軀殼裡的「土豪」。
張藝謀誇他非常敬業,「有這樣好的演員,中國電影是大有希望的」。
管虎對他說:你的表現力有時候會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但張譯本人最認可的評價,是賈樟柯導演的那句:張老闆,能行。
能行,意思是似乎還不錯,似乎也有可以提高的地方。
張譯說:不希望自己到了這個年齡,還在聽這些漂亮話來自我麻醉。
似乎,張譯不自信的那一面又露了出來…
但現在,他已經跟這種「不自信」達成了和解。
他承認自己的有限,不擅長做明星,不擅長娛樂大眾,想要和與大眾保持距離。
他也漸漸明白,有一點自卑感、羞恥感,才可以做一個好演員。
他提到非常喜歡的演員範偉。
範偉在演完戲之後,也會恢復到一個非常不自信的狀態,有點習慣性自卑。
「也許,自卑和演技是有關聯的,自卑的人,平時少講話,然後把能量都集中爆發在表演的一剎那。」
不管你是否喜歡張譯,都不可否認,在娛樂圈他是多麼特別的存在。
這樣的人真的不多了…
沒什麼說的,只希望觀眾們珍惜他,更希望導演們好好用他,不要浪費他。
參考資料:
1、《易時間》張譯專訪:我是演員不是明星
2、《人物》專訪:冒充者張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