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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余華髮表了一篇極具先鋒色彩的中篇小說。

據說當時張藝謀看中了這篇敘事獨特的小說,萌生了將它搬上大銀幕的想法,但商討後覺得改編難度太大,只好作罷。之後他轉而拍攝了余華另一部更具影響力的長篇《活著》。

後來小說的版權又經手了幾家公司,但最後都不了了之。

直到2020年,這個項目到了新銳導演魏書鈞和編劇康春雷手裡,才終於被拍了出來。

於是就有了這部最近討論度很高的電影——

《河邊的錯誤》

河邊的錯誤

《河邊的錯誤》不僅入圍了戛納「一種關注」單元,還在今年10月份的平遙國際影展上獲得了最高獎「費穆榮譽最佳影片」。

但影片上映後卻收到了比較兩極化的評價,有人極力稱讚影片的鏡頭美學和可解讀性;有人覺得故弄玄虛,不知所云,這兩種評價也恰好指出了這部電影的優缺點。

原著看似講一個偵探故事,但敘事高於故事本身的文學特性,註定這不會是一部常規模式的懸疑電影。

我們先簡單概述一下劇情。

片中的故事背景設定在九十年代中期,一個南方小鎮上。

孤寡老人么四婆婆被砍死在了她每天放鵝的河邊,刑警隊長馬哲負責偵破這個案件。

負責偵破這個案件

經過一番摸排後,警察發現么四婆婆收養的瘋子嫌疑最大。

但馬哲覺得這樣下結論太過簡單了,案件裡還有很多他沒搞清楚的人和事。

遺落在現場的磁帶錄音讓他找到了發生婚外情的女職工錢玲和詩人宏,他們都曾在那天去過河邊;根據兩個人的證詞,那天河邊還出現過一個神秘的大波浪女人;紡織廠裡開理髮店的許亮似乎也去過現場……

這些線索指引著馬哲繼續追查下去

這些線索指引著馬哲繼續追查下去。

然而隨著他的一步步排查,這些不相干的人相繼死亡。

在一連串失控後,馬哲的精神狀態也逐漸走向癲狂。

和原著一樣,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懸疑故事,到最後也沒有明確表示兇手究竟是誰,因為重點不是真相,而是馬哲是如何變成「瘋子」的。

在這個前提下,影片的表達是完整的,但這個原因也是相較於原著最大的改編。

我們先來說說電影裡馬哲變瘋的過程。

單從表面看,影片的前半段馬哲並沒有明顯發瘋的痕跡,一直處於查案的正常狀態,直到接連有人死去,馬哲受到打擊,迫切地想要找到瘋子時,他的狀態才有了顯著的變化,影片的表達也逐漸趨向於一種夢境與現實交織的魔幻感。

再回過頭溯源會發現,前面用了好幾處細節來暗示馬哲的「瘋」是一直存在的。

比如一開始在案發現場,馬哲模仿瘋子脫下外套放在河面上,就是對兩人身份重疊的隱喻。

線索卡住後,馬哲開車回家時一遍遍播放著現場找到的錄音帶,突然看到瘋子的身影快速從車前閃過,下車後卻沒有找到任何蹤跡,那個身影也可能是他急於破案產生的臆想。

還有那個反覆提到,但自始至終沒有人知道的三等功。

電影還做了一個比較大的改編,就是馬哲妻子懷孕的設定。

在去做產檢時,兩人被告知孩子生出來後有10%的可能會有智力缺陷,在臨床上來說是不小的概率。

電影中,醫生還特意補充道:「這可能是基因突變,也可能是家族遺傳。」這是一句非常明顯的提示,馬哲本身應該就帶著「瘋」的基因。

影片結尾,兩人的孩子出生

影片結尾,兩人的孩子出生。

夫妻倆一起給孩子洗澡,澡盆上漂著一塊毛巾,小孩正在把玩具一個一個擺到上面,就像瘋子在河邊時那樣。

在抓瘋子的過程中,馬哲變瘋,抓到瘋子後,馬哲拿到了真實的三等功,而自己的孩子變成了另一個瘋子。

命運好像形成一個殘酷的閉環,如詛咒般帶著無法解脫的循環性。

由此來看,影片的表達是完整的,但結合原著比較,電影少了一種非常鮮明的色彩。

原著中馬哲是沒有瘋的,瘋的是除他之外幾乎所有人。

小說中被詢問的嫌疑人直接以瘋癲的狀態出場,沒有任何關於他們身份的交代,他們就代表著一種抽象的精神狀態。

比如丟了髮夾的女孩,因為去過現場怕被當成兇手,一直喃喃自語:我知道你們會懷疑我的。在接受詢問時,說話總是前後矛盾。

還有根本不認識,開口卻問馬哲為什麼不來參加他們婚禮的女人。

而電影裡的那些人都有著具體、清晰的秘密和精神困境。

小說中也有許亮這個人,兩個許亮的人物塑造也顯示出電影和小說本質上的區別。

電影裡的許亮有著非常完整的人物形象和行為動機。

他之所以不做任何解釋先認罪,是因為害怕自己異裝癖的秘密洩露,與其這樣他寧可被當做兇手。

所以當馬哲為了排除許亮的嫌疑,導致他的隱秘愛好被公之於眾時,許亮先是感恩地送上錦旗,轉身在馬哲的面前自殺,以這種慘烈的方式完成對他的報復。

而在余華的小說中,許亮因為去過現場就認定自己無法洗脫嫌疑,於是自暴自棄,等著警察來抓。

後來又有人被害,他開始主動找警察承認自己去過河邊,但鄰居看見那天他一直在家裡。

到第三個受害者出現時,許亮的狀態更差了,他挨家挨戶敲鄰居的門,稱自己當時又去了河邊,儘管很多人都看到他就沒離開過家,他還是篤定地認為自己在現場,還看到了瘋子。

難以忍受擔驚受怕的折磨,就把自己臆想成兇手,企圖得到內心的平靜,最終他精神失控選擇了自殺,十分荒誕。

不僅如此,連環命案引發的恐慌讓鎮上的人都陷入了一種癲狂的狀態,大家跑到街上大喊瘋子回來了,卻沒一個人真的看見瘋子。

恐懼讓所有人都成了瘋子。

馬哲像一個救世主,找到瘋子,殺了瘋子,企圖結束這場愚蠢的恐慌。

然而諷刺的是,為了逃脫法律的制裁,他又不得不把自己變成了「瘋子」。

余華小說中的人物透露著一種虛無感,他們似乎停止了思考,說著不明所以的話,做著沒有邏輯的行為,到後面,余華甚至不給角色起名了,直接描述了一個「他」的狀態。

整個故事被巨大的荒誕籠罩著,當讀者帶著理性的思考走進這篇作品時,別忘了作品的時代性是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電影把人物的空洞具象化了,這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作品本身的荒誕性和諷刺性,雖然看起來有些虛無縹緲,但這些悲劇大都有跡可循。

而幾乎沒有對時代環境的描繪,也讓這個「瘋」大打折扣。

當然,不可否認這依舊是一部成功的改編作品。

光是服化道上就十分用心,寫實的場景、服裝、道具,尤其是16毫米膠片的質感,讓觀眾迅速沉浸到九十年代的氛圍之中。

文藝電影的一大特點是喜歡留給觀眾解讀的空間,《河邊的錯誤》更是用虛實交織的鏡頭留下了無限想象與討論的空間。

沒有真相,也就代表誰都可以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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